“天予哥哥,我们快…走…”漪凝一脸欣喜地转过身,却不想话未说完,只瞧见天予目光犹疑地盯着她,深邃的眸底透出一丝若有若无地怀疑。
漪凝怔愣了少许,手足无措之间挽住了天予,却在一瞬间,天予缓缓地抽出了手臂,退后了几步,仍是直勾勾地瞧着漪凝。
须臾芥子,恍如隔世。
“天予哥哥……”漪凝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哽咽地轻唤了一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山洞寂寂,悄无声息。待火折子燃尽之后,唯一的光明褪却,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将默不作声的二人掩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良久,天予转过身去,以一种毫无温度,又带着些心酸的语气,淡淡地问道:“漪凝,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我不知从何说起……”
“喔…不知!那我帮你说……”天予的声调高了几分,有些置气地言道,“你曾说过,你自幼无父无母,四处漂泊,后被那寒浞裹挟入府,可是如此……?”
“是……”漪凝低低地应了,却不敢直视天予。
天予听到‘是’时,霍然转身,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愠怒:“若真如你所说,你怎会识得这上古时期的象牙文?又如何知晓这燧人氏部族的这些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漪凝一时哽住了话,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天予哥哥,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可是,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漪凝拭去了眼角的热泪,有些含笑地对天予解释道。
“那你为何跟着我?”天予见她不似说谎,心境平和地问道。
“因为……”漪凝顿了顿,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与我而言,有家与无家一般。而天予哥哥你知道吗,当在寒浞府与你相遇之时,你却肯为了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人去得罪那权势熏天的寒浞之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人世间的真情,也让我感受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温暖……”
“既是有家,为何不回?跟着我只会招惹灾祸。我虽然不知道这群黑衣人的来历,但你也瞧见了,他们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天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漪凝跟前,“待离开了这里,你便尽早回家吧,也免得家人牵挂……”
“天予哥哥……”
“好了,不说这些了……”天予蹲下身子,对漪凝作了个手势,“走,余下的等离开了这里再说……”
漪凝俯在天予的背上,手却是紧紧地环在天予颈间。等到二人走入了甬道,身后的石壁又缓缓地落下,将入口再次封闭了起来。
一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似乎心中都多了些心事。
漪凝静静地斜睨着天予,不时为他擦了擦鬓边的汗珠,兀自低语了一句:“若是当真不能离开这里,也不算什么坏事……”
甬道狭长,却是出奇地安静,漪凝虽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却在这回廊般的甬道中分外清晰。
“什么?”天予似乎没听清楚,好奇地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漪凝脸颊有些发烫,略显羞涩地掩饰道,“天予哥哥,你肯理我了?”
天予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双手抵住膝盖,故意喘着粗气,言道:“若真不想理你,就该把你丢在那入口,还费这些事……”说完,又戏笑地补了一句,“你啊,真像个长不大的小丫头……”
漪凝听到天予戏谑地捉弄她,松开环在颈上的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天予,疼得天予呲牙咧嘴的,不由松手去揉肩膀,使得毫无防备的漪凝瞬间摔在了地上。
“你想摔死我呢!”漪凝气鼓鼓地站起身,一脸愤怒地盯着天予。
“我还没喊疼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天予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你……”漪凝有些挂不住颜面,正要和他争论,突然,天予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脚踝不是好了吗?怎么还让我背着!”
漪凝吐了吐舌头,一脸不屑:“我可没说不能走,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背我走得,你还问我……”
“就你鬼灵精!”天予嘴角上扬,忍不住笑骂道。
俄而,甬道内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些声音,天予立马将漪凝挡在了身后,作了个安静地手势,而后,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只见这甬道尽头有一点光亮一闪一闪地在跃动。,十分微弱却又瞧得格外真切。
“可是出口……?”漪凝拽着天予的衣袖,轻声问道。
天予眯起了眼睛,摇了摇头,道:“不像!不过,既是在这甬道尽头,总得过去瞧瞧。”说完,一步一步地往光源靠近。
等到二人越来越靠近那点光亮之时,却发现甬道尽头连着的是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洞内无光自明,好生奇怪。举目望去,岩洞由九根三人合抱的石柱支撑,规则地分布在四面八方,石柱底部雕刻着山川、江河,中间是人物生活、劳作的浮雕,顶部描绘的则是周天星宿,环顾九根石柱,皆如出一则,唯一不同的是顶部的星宿图以及底部的山川、江河有所不同而已。而在四周的石壁上浮雕着一些类似于燧人氏祭祀的神祗,大多异于常人,亦或是形如异类,透着若隐若现的邪恶气息,好似幽冥炼狱之中的鬼魅一般。
而在九根石柱的正中央,用夯土与巨石垒筑了一个约莫五尺高,九尺见方的祭坛。祭坛正中竖立着一座石碑,其上篆刻着两个象牙文——‘炎天’,其上是燧人氏族徽的炎火标记。而在炎火徽记之中镶嵌着一块非石非玉如鸡蛋般大小的玉石,这玉石温润剔透,散发着幽幽的虹光,可真凑近了细看,却又和普通的岩石没什么两样,甚是怪异。
“这碑上刻着什么字?”天予因为瞧不懂这些象牙文,转头向漪凝求助道。
漪凝有些得意地捋了捋鬓发,扭过头去:“祁少侠,这么点小事就难倒你了?”说完,煞有其事地走上祭坛,端详了一番后,故作老成地咳了几声,道,“这是燧人氏祭祀之时,为感知炎天之力所立的祭天碑。据说,此碑乃是燧人氏先祖所创,世代相传,能够镇压妖邪,故而,又名伏魔碑……”
“就这些……?”
天予见漪凝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以为这石碑藏着什么奇闻轶事,谁知却被漪凝趁机戏弄了一番,不由气闷地瞥了瞥嘴,白了她一眼。
漪凝见状,一时没忍住笑岔了气,连连哀嚎:“天予哥哥,救我……”说完,弯腰扶住了石碑。那模样让天予顿觉又气又好笑,正欲上前瞧她怎么了。
不料,身后的甬道传来了一声冷笑,随之而来的是十数个黑衣蒙面之人。
“想不到,你二人竟还有这般闲情在此打情骂俏……”
寻声望去,只见那为首的黑衣人一步一步从黑暗的甬道内走来,明暗之间,让那黑衣人首领显得有几分狰狞可怖。
“你们…怎么会这么快就追到这里!”天予边说边后退了几步,一直退至祭坛边缘,挡在了走上祭坛的石阶前。
黑衣首领轻哼了一声,冷冷言道:“怎么,你还欲作抵抗吗……”
天予紧抿着嘴唇,直勾勾地瞪着黑衣人,或许是因为紧张,手心竟有些微微起汗。而后,执起系于腰间的‘颢天’,以策周全。而漪凝也走到了天予身边,与其并肩而立,直视众人而面不改色。
黑衣人见状,正欲一齐而上,将二人擒住,不料,为首之人抬手止住了众人,一步上前对天予言道:“小子,若是你就这般被擒,心中定然不服!也罢,我就给你个机会与我单打独斗,如何……”
天予有些犹豫不决,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漪凝,手中的‘颢天’又攥紧了几分。
“当然,若是你肯交出密信,我可以放了你和这女孩,毕竟你二人的性命于我而言,并无用处,我也不欲多造杀孽……”
“天予哥哥,别信他!”漪凝瞥了那黑衣人一眼,掷地有声地决绝道。
“若是我将密信交给你,岂不是有负至敛师傅所托……”
“如此说来,你是要玉石俱焚了!”
忽地,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冷绝异芒,狠厉的笑声骤然响起,让二人听了不由脊骨发凉,随后,黑衣人身后闪出一道炽烈光芒,在空中徘徊数圈之后,化作一对清冷的利刃现于黑衣人手中。
“漪凝,你退到祭坛石碑之后,快去……”天予直视着黑衣人,却是对漪凝叮嘱道。
“天予哥哥……”
“快去!”天予语气决绝地重复了一遍!
黑衣人嘴角浮起一丝淡然冷笑,手中双刃寒光一闪,只在瞬间,一个箭步向天予击来。天予见势,一跃而起闪至黑衣人身后,抵住‘颢天’剑柄,以内息驱动剑身击向黑衣人。利刃与长剑挥舞,铿锵之声此起彼伏,十数回合之后,黑衣人趁天予回旋之际,飞速掷出手中双刃,待天予以剑阻挡之时,聚气于掌心,化作一注毫光直击天予胸口之处。
只听到天予一声低吟,一口鲜血从喉头喷出,溅满了清冷的‘颢天’之上,而他也因巨大的掌力冲击被击得撞上了祭坛的石碑,连‘颢天’亦是‘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漪凝见状,箭步上前扶住了天予,含泪惊呼:“天予哥哥,你怎么样……”
天予一把握住‘颢天’,被漪凝扶住的手则轻轻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快走’,而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得衣衫与地上狼藉不堪。
“如何……”黑衣人敛起双刃,负手立于祭坛石阶上,“如是你此刻求饶,我仍可兑现方才的承诺。否则,你二人只怕是要在此地长眠了!”
天予闻言,勉力地站起身来,松开了漪凝扶着的双手,以剑直指黑衣人,似乎在表明他绝不会苟且求生的意志。
黑衣人眸光一亮,略带赞赏地瞧着天予,道:“受我一掌竟还能站得起身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小子,你真得很不错,何必冥顽不化而丢了你二人性命。眼下,你二人已无退路,何不识时务些……”
“少废话!”天予决绝地打断了黑衣人的话,捂着胸口轻咳道。
黑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眸色渐渐阴寒了下来,冷冷言道:“你不惜命倒也罢了,莫非……”黑衣人瞳孔中似要迸出烈火一般指着漪凝,质问道,“你连这小丫头的命也不顾了吗!”
“你……”天予闻言,有些动气地想抗辩,不料,胸口一阵剧痛,让他呲牙咧嘴得有些缓不过气来。
“我不怕!”漪凝上前扶住了天予,斩钉截铁地驳斥了黑衣人,而后,脸颊上浮起一抹浅笑,“天予哥哥,即使你答应了他,他也不会放我们走的。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像他这般狠辣无情之人,又怎会信守诺言……”
“臭丫头,你找死!”黑衣人有些恼羞成怒,正欲一掌劈向漪凝。
忽地,祭坛之内隐约地响起一些微弱的声音,似婴儿的喘息,若有若无,断断续续。黑衣人先是一怔,止住了下挥的手掌,其余黑衣人皆左右环视,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漪凝后退了几步,在天予耳边低声地问道。
天予长吐了一口气,正欲言语之时,突然,手中的‘颢天’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剑身之中竟传出低沉的轰鸣声,而后,剑身不断炙热,颤抖伴随着轰鸣越来越剧烈,在一声长啸之后,‘颢天’挣脱了天予的手掌,如应龙咆哮一般,冲天而起,在空中不住盘旋。
刹那间,‘颢天’化作一股幽蓝之光俯冲而下,将毫无防备的黑衣人震伤,继而,直冲为首的黑衣人击去。幸而,那黑衣人身手矫健,一跃避开了周身氤氲着凌厉剑气的‘颢天’,落在了祭坛之下。
“小心……”天予见‘颢天’并无缓退之势,直冲着二人击来,一时情急便将漪凝一把推开,自己则挡在了她身上。只见‘颢天’发出一声呼啸击向石碑,霎时,燧人氏的‘炎天’碑被击得粉碎,乱石飞溅,尘土飞扬,连带着山洞亦是不断地摇晃,让十数个黑衣人皆站立不稳,跌成了一团。
依稀之间,只闻得一声利器插入石头的清脆之音,铺天盖地的飞尘将一切包裹其中。天予在重创之下,又经‘颢天’余波震荡,不觉喉头一甜,血腥之气涌入鼻腔,一声痛苦呻吟之后,伏在了漪凝身上。
“天予哥哥,天予哥哥……”漪凝扶起了天予,不住地呼唤着他。
就在此时,山洞之中响起了一连串机括的声音,继而,漪凝只觉得地面剧烈颤动,忽地,身体瞬间失衡,两个人如石子一般,猝不及防地一直往下掉,直至落入冰冷的水中。
也不知多久,漪凝有了些意识,只觉得额头剧痛,全身酸楚,好似散了架一般。她艰难地支起身子瞧了瞧四周,发现自己已在一间竹舍之中,包袱与‘颢天’剑搁置在了屋中正中的茶几上,而天予则安静地躺在另一张床榻上。
漪凝心头一急,骤然起身,没走几步立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而后膝腿一软摔在了天予床边。她艰难地直起了身子,在天予鼻息间探了探,又见他呼吸平稳,气息和缓,想来应该没事了,这才缓过气来,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