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所有的记者都开始哗哗地记录,摄影记者更是如豺狼般扑上去使劲地拍照。这场记者会果然来得适当,如此猛料绝对会令所有的报纸明天卖光光的。
记者尽兴了,坐在下面的莫夕颜却是心头一阵阵地发冷。她在路曜辰说最后那段话的时候,抬起眼来,迎上了他的目光,这目光让她感到一阵阵地悲凉。她从他的眼中就看出了一个事实来,他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没有比这更糟的认知了。
记者会结束,路曜辰没有再向角落投来目光,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很快地离开了会场。丁浩跟着他离开了。得到了第一手消息的记者们说笑着散开,没有人留意到坐在角落里的莫夕颜和宋易枫。
“走吧。”宋易枫站起身来,顺带伸手扶了把莫夕颜的手臂。她没说话,安静地站起身来,跟着他进了电梯间,两个人心里都藏着些话,却谁也不说,就那么安静地在电梯间里慢慢地向下。
宋易枫心里隐隐地藏着些担忧,他没想过事态会如此发展。路曜辰的回答让他有些方寸大乱,他甚至不敢去猜想刚刚他那一番含沙射影的话在莫夕颜的心里占据了多少分量。他的余光不时地瞥到旁边的莫夕颜的表情,她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差别,脸上淡漠而疏离,似乎并不在意。
实际上,莫夕颜心里很烦乱。那情绪是和刚刚路曜辰的维护分不开的。她没想过他会在媒体面前解释关于她的各种猜想和揣度。那种卫护的神情和语调是装不出来的,这让她感到一丝慌乱。她拿捏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种烦乱中还藏着一丝惊慌和恐惧,因为她刚刚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话里有话。
他说,他欣赏她的钢琴。
他当年就说过她的钢琴是她的灵魂,听她弹钢琴总让他有种错觉,似乎在琴声中与她渐渐靠近。这让她每每想起就不寒而栗。她其实惧怕他的靠近,因为拿不准他的靠近带来的是温暖还是更庞大的冰冷。
她怕了那种付出一切却被全盘否定的恐惧,而这一切全然都只会发生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他刚刚还说,他除了欣赏她的钢琴,对她本人也很有兴趣。
这是一句危险的讯号。
当年他让她当情妇,说白了不也是为了一个“兴趣”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会产生所谓的“兴趣”,其实不过是替“欲望”找了另一个说辞罢了。她曾经卑微地想要区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却在他的身上颓丧地发现,她不过是在痴心妄想罢了。
从电梯间到了宋易枫的车上,她始终都是心不在焉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路曜辰刚刚说过的那些话,每一句似乎都包含了别的意思在里面,逼得她不得不慢慢地去揣度。
宋易枫始终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余光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失神和迷惘,却按兵不动。
车子停在莫夕颜家门口。
他点了一支烟,摇下车窗,慢慢地看着她。她还在失神地思考着什么,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他由着她去胡思乱想。只是慢慢地抽烟,心里却是渐渐地在理出一个头绪来。
原本以为借着路曜辰的嘴,说出些能让莫夕颜彻底死心的话来,却不料情势急转之下,渐渐有不在状况内的趋势。他原本静观其变的心态也有些失调,何况这半个多小时里莫夕颜的沉默和失神已经是最好的解释,他知道继续按兵不动只会输得彻底,倒不如……强按牛头喝水,或许会有另一番天地。
他抽完一支烟,丢掉烟头,回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依然发呆中的莫夕颜,“到家了。”
莫夕颜果然一脸如梦初醒的模样,看了看窗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他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她说着,作势就要拉开车门。
“等一下。”宋易枫抢先一步拉开了车门,快步走到她这一边来,绅士风度地打开了她的车门。
莫夕颜又是一阵的惭愧,想到自己刚刚的失魂落魄,就觉得有些羞赧起来。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她解释着,却又说不下去,只是有些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易枫却是露出了一脸宽容的笑意来,他上前一步,轻轻地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这举动让莫夕颜为之一愣,于是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来看他。
宋易枫慢慢地低下头来。一个饱含温柔和怜惜的亲吻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落在了莫夕颜的额头上,若说轻,的确轻,像是蜻蜓点水。可若说重,也的确重,像一块突然落下的巨石,砸在莫夕颜的心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亲吻过了。
她一时怔住,呆呆地抬眼看着他。
宋易枫没有露出丝毫的歉疚和不安来,相反的,莫夕颜的怔神给了他一些勇气。
“夕颜,其实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
莫夕颜隐约地已经意识到了他会说的是什么,心跳得砰砰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服的下摆,心里隐隐地希望他停在当下,不要说出口,却也知道这种希望是渺茫的。
宋易枫说,“我觉得你需要一个男人去好好地爱护你,照顾你。而且曜曜也需要一个父亲,男孩子在这方面其实很敏感,和母亲一起长大的孩子,一定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的。我相信我会是一个好爸爸,你知道的,我一直也很喜欢曜曜,我会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她仍然是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脑袋一时之间打了结,不能反应过来。父亲?的确,曜曜已经是个男孩子了,他最近常常问她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比如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揉着眼睛问她,“妈妈,为什么我过生日的时候没有爸爸陪着我一起吹蜡烛呢?”他会羡慕那些有爸爸陪着一起踢足球的小朋友,甚至有一次在她帮他洗澡的时候,还鼓起腮帮子很不高兴地说,“妈妈,我是男孩子,只有爸爸才可以给我洗澡的,你是女生哎,你帮我洗澡不是就把我看光光了吗?”他问得她哭笑不得,真想没好气地回他一句,“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有什么看光光的?”可终究没说出口,她只觉得一阵阵地心酸,孩子大了,果然会不断地触碰到她心里最受伤的那一部分,而她却只能承受。
她不能告诉他,你的父亲没有期待过你的到来,你是一场意外。她觉得那太残忍了。
宋易枫显然不知道莫夕颜已经因为他提到“父亲”二字而开始走神,依然忐忑地对她说着心里话,“夕颜,我知道我现在突然跟你说这些有点突兀,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希望我们能一起生活,给曜曜一个完整的家,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她,目光真诚,“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再受到半点委屈和伤害,无论在任何地方,我都会保护你照顾你,夕颜,请你相信这一点。”
喜欢?夕颜反复地在脑子里想着这个词。她的脑海中浮现起路曜辰的影子来。那是多久以前了?她突然发现时间在她没留意的时候竟然就溜走了这么长一截。她竟然已经想不起来她第一次说喜欢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太多的喜欢累计在心里,一度曾让她以为那会足以支撑她在他身边勇敢地活下去。她甚至以为只要她单纯而执着地爱着他,就能或多或少地得到一些他的爱情,可最终却遍体鳞伤,他的冰冷的眼神和残酷的折磨就像一把把的尖刀,将她的爱情划破,摔得粉碎,还不让她卑微地低头去捡。
可就在刚刚,那个男人竟然又流露出了最初对待她时的那种表情,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神。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心死灰复燃了,那样卑微的情绪竟然会再次浮现,仿佛他的爱情仍然值得期待。
虽然明知是一场空。
宋易枫还在诚恳地说着,“夕颜,我知道你不喜欢台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带着曜曜去别的地方,无论是欧洲还是哪里,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着你去的。”他心里隐隐地有一丝惊慌,像是用玩具去骗小孩子的大人,不断地增加筹码,生怕她露出那种冷淡而疏离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