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期待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电话中仍然是那一句重复了很多次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寒和恐惧得了。仿若那电话再也不会响起,以后无论何时,它提示的都只是这一句冰冷的没有丝毫气息的声音。
车子开往机场,停在门口,顾不得会被抄牌,路曜辰急急走进机场大厅。他隐隐地报了一丝希望,也许这不过是老天和他开的一通玩笑;也许当他到达机场的时候,会看到莫夕颜完好无损地站在机场的大厅里,一手拖着行李箱,略带嗔怪地笑着,定定地盯着他慢慢地走过来。
他像是着了魔,在机场的大厅来回走了两遍,都没有看到莫夕颜的身影。心底最后地一丝希望渐渐如熄灭的火种,只余下一丁点青烟。
手机是这时候陡然响起来的。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通了电话,迫不及待地喊出一声,“夕颜?”天知道他是多么期待那温柔的声音能够响起,平息他此时内心的一片荒芜。
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却是属于丁浩的,“路先生?”
路曜辰努力平息自己的那一分慌乱不安的情绪,沉声应道,“嗯,怎么样?”
丁浩说,“我已经查过了,莫夕颜小姐买的机票……的确是刚刚失事的那一班次。”
几乎晴天霹雳,路曜辰半响说不出话来,手颤抖地握着听筒,几乎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你确定?”
丁浩沉默了几秒,轻轻地回答,“嗯,我确定,已经看到购票名单了。”
路曜辰却仍不愿就此相信这个噩耗,他不安地来回踱步,然后急急地说,“丁浩,你听着,立刻把今天所有从罗马飞到台北的航班的购票名单都给我找来,我不相信夕颜已经不在了,我要亲眼确认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在上面。”
路曜辰一向最信任丁浩,交办给丁浩办的事情从来不回多做过问,但这一次连丁浩都明白,事出突然,且对于路曜辰来说,莫夕颜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可怕的结果和未来。他立刻就答应了,挂断电话,果断地去处理路曜辰交办给他的这桩事情。
没几分钟,路曜辰就看到丁浩风风火火地拿着一叠资料朝着自己奔跑而来。他神情凝重,嘴唇紧紧地闭着,这让看见他的路曜辰心底一阵紧缩。他从来没向现在这样期待过好消息,这一天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已经太多了,所有与莫夕颜三个字牵连在一起的东西,他都无法承受,只是却仍然执拗地在心里忍不住欺骗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丁浩急急地喘息,将手里的一叠名单递给路曜辰,“莫小姐……在名单第三页。”
路曜辰脸色铁青,他默默地打开那些资料,手指一行一行地拂过那些陌生的名字,越是接近丁浩所说的“第三页”,他的手指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个名字突然映入他的眼帘,“倪若嫣”。他愣了下,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说,若嫣回来了。
这些年关于倪若嫣的消息几乎都雷同,只是地点的区别,所有追查的消息都是说她在世界各地游玩,而且短期内没有回国的打算。这样“短期”了这么多年,连他都渐渐放松了对她的追查。
倪若嫣是路父的养女。当时路父只说若嫣的父母是他的好友,因为意外双双辞世,他便义不容辞地将若嫣带回来收养。路父对若嫣疼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这也让倪若嫣从小就格外地骄纵和任性。她一直对自己的身世深信不疑,但其实路曜辰早就通过一些手段得到了真相,他知道倪若嫣其实是爸爸当年和那个随他一起私奔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成年后的若嫣因为不知道真相,以为自己与路曜辰之间毫无血缘关系,竟然渐渐倾心于这个大她许多的哥哥,甚至在一次二人酒醉醒来时,坚持自己和路曜辰之间发生了亲密的关系,而对于那一夜发生过什么,路曜辰却全然不记得。他生气她的执念,也生气自己无法对她解释这其中复杂的关系,于是索性一怒之下就将她遣送到国外去了,原本以为倪若嫣会发脾气,甚至较真,却没想到她当时得知他要送走她的消息时,一点反抗都没有,非常平静地就答应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答应离开台北时眼神中那平静如水的模样,像深邃的湖泊,藏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若是搁在平日,他见到倪若嫣的名字一定会感到惊讶,甚至会立刻就派丁浩去追查,可此时他心心念念都记挂着莫夕颜的安慰,虽然看到了那个名字,却也是在心头一闪而过,手立刻就往下继续划过去,一行一行地寻找着心底的那个名字,却又隐隐地期待她的名字不要出现,死都不要出现。
可“莫夕颜”三个字还是如铁钉般死死地扎进眼里,想躲都躲不掉。先前心底那微微的自我欺骗都成了虚空,像是碎裂的玻璃四散开来,扎进心底,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她……她竟然这样走了。他无法相信这一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名字,双手颤抖、无力,甚至连拿着那样薄薄的几页纸都似乎成了莫大的负担。
他头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他的人生中,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难题是他无法解决的,无论用钱,还是用其他的方法,他从不曾彷徨失措过,因为他知道“路曜辰”三个字就代表了一切的可能。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头一次他憎恨自己的专横,憎恨自己的不容拒绝。如果不是他坚持让莫夕颜搭乘当天的班机返回台北,也许现在她还置身在意大利罗马,也许她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和梦如、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走上街头欣赏异国风光,也许她还会在喧嚣的人声中打电话给他,说些调皮的话,或者只是为了听一听曜曜的声音。
他想起曜曜来。孩子整个下午都在追问他同一个问题,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始终可以用从容不迫地语气告诉他,妈妈晚上就可以到家。可现在他却彷徨无助起来,如果曜曜再次闻起来,他该如何回答呢?以后漫长的人生里,如果没有莫夕颜,他想他根本无法回答曜曜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每个问题都是带着疼痛的伤口,掀开来却发现牵扯在一起的都是同一根痛觉神经。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懊悔、憎恶、自责、悲伤统统一股脑地袭来,无从躲闪,甚至在一波一波地遭袭的情形下,心里仍在撕裂般地疼痛着,恨不得有一只时间闹钟,不惜一切代价地让时间倒流,只为留住那一张笑颜,那一段天籁之声,那一份触感,以及那一个压在心底从来没想过要割舍的人。
丁浩看着这样茫然失神的路曜辰,只能站在一旁默然地陪伴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因为此刻的路曜辰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嘴里喃喃自责,“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她也许还好好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她今天回来,她绝对不会搭乘那一班班机的。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一定还好好的。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对曜曜解释这一切……天……怎么会这样……”
丁浩无奈地在旁边轻声地劝慰,“路先生,您也别太自责了,这种事也不能怪你。飞机失事是没有任何预兆的。”他这般说着,心里想起莫夕颜,却也是一阵阵地唏嘘感叹。先前看她经历重重波折,总算回到了路曜辰的身边,还以为他们和曜曜会幸福地走下去,却不料突然遭遇如此残酷的变故。
两个人正站在机场大厅中暗自神伤,出口却涌出一批刚刚落地的旅客。很多人拖着箱子行色匆匆地从他们俩身边走过,偶尔有一些精神尚佳的经过他们时总免不了好奇地看两眼,毕竟两个大男人一脸晦暗地站在那里,任谁看了都觉得奇怪。
莫夕颜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慢吞吞地走出特别通道,已经累得一步一挪了,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已经做好了一看到路曜辰就使劲儿抱怨的准备。她马不停蹄地演奏完三首曲目,无论底下的观众再怎么激动地安可,也不肯再演奏了,深深地鞠了一躬,立刻往后台冲,顾不得卸妆,顾不得换衣服,就这样穿着演出服拖着行李箱直奔机场却还是错过了那一班班机。又逼不得已地冲去想要改签,或许是天可怜见,怕她滞后会台北会被路曜辰各种鄙视,所以给她安排了一个差几个小时的改签班机。她顾不得疲倦,立刻就拖着行李登上了班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