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在马上斜觑着姚遥,半晌未曾答言,姚遥胸背挺得比直,昂首看向大公子,两人如此对视,周遭却一片静寂。其实吧,也就是在大门口,围着众多仆从,姚遥要顾全大公子的面子,说实话,这要是搁个僻静地儿,姚遥早大耳括子抽上他丫的了,姑且不论能否抽得着抽不着,现下,这就是姚遥现在心里迫切希望做的一件事。
大公子瞧了她一晌儿,哼笑两声道:“算了,纵儿睡了,我先送他回院子,有话儿,稍后再说。”说罢,人便纵跳下马。姚遥这才瞧清他裹在披风里的小人,倒是颇为紧密,姚遥心下稍安了一点。
大公子大跨步地在前行着,姚遥紧随其后,她身后的一串丫鬟婆子也随着离开了。李管事立在大门口深深地叹了口气,挥手让门房及马夫一众人等也退了,这才拢了拢衣襟,回自家去了。
大公子抱着纵儿直接进了玉竹院主卧房,将纵儿递与姚遥,姚遥抱过小人,将他小心至于床上,这头她正要替小人脱衣,眼角却瞥见大公子要转身出门,便忙住了手,唤来个婆子小心接手。自已则跟上了大公子。
姚遥脚步轻柔,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公子出了门,眼见着离卧房远了,才停脚冷声道:“大公子请移驾,我有些话要同大公子说说。”
大公子转身盯视了姚遥一眼,才挑眉挑唇地点了头,姚遥转而向西侧小书房行去,耳听得大公子脚步声跟上,她才快步进了屋内,姚遥随身的丫鬟是秋意,秋意敬了茶,退到门口候侍,将门虚掩上,刻意拦了门口大公子随侍们的视线。
烛影重重,姚遥面色凝重,大公子却是表意轻松,一手执了茶浅啜着。姚遥略一思索,开言道:“大公子好意,我是心知,但纵儿年岁还小,提什么起蒙学艺都为时尚早,何况,大公子公务繁忙的,纵儿便不需您多费心思了。”姚遥这话措词委婉,但意思却着实不太客气。
大公子只低头一口一口饮着茶,对姚遥所说的话却无半丝反应,姚遥等了一忽儿,未见他回答,便待还要说什么。
却听大公子慢条斯理的道:“颇奇怪你那思想,总似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你是在山上待久了,因着老虎不在,做猴子做惯了的吧?”
“嗯?”姚遥皱眉狐疑,一时没弄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切。”大公子嗤笑一声,将手里的茶一掷,续道:“这世道,还是男人做主的,你一个妇人,内院里管管琐事便罢了,插手旁的,便有些多余了。”
姚遥坐椅子上思量了半晌儿,才搞明白程承池这意思,赶情是说自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且,歧视女性意图极其明显。我靠咧,姚遥心下暗骂,她正了正色,接道:“我是纵儿亲娘,照管纵儿自由我来负责。你是纵儿大伯,实话论来,应是两家房头,关于纵儿,你管得宽了些。反正,日后,大公子自忙自家的事,纵儿,你少来招白。”
大公子挑眉看向她,表情古怪。姚遥却懒得再同他费话,立身道:“我也会勒令纵儿少去外院。”说罢,唤道:“秋意,送大公子出院。”
“慢着。”大公子挥手挡了秋意,转而上上下下打量姚遥,面上越板板紧,身上厉气也越凝越重,姚遥心下不自禁地抖了抖,却仍倔强地挺直了身子与其对视,女人,为母则强。
“我真是怀疑你的家世,还着实派了人去打探,我那兄弟却是谨慎,将你背景抹得一干二净,他一上手,事情便没回旋余地了,到了也没让我查着什么,不过……。”程承池一停,续道:“可以肯定的是,你绝非家贫被卖入薛府为婢如此简单。你……。”他顿住,霍然起身,逼近姚遥,两人咫尺相距,鼻息相吸,姚遥分明瞧得见程承池如深潭黑水般的眸子散着寒光,令她鬓角渗汗,她右手死死地捏紧桌角,才逼得自己未曾后退半步,只也面色凝重地回视着大公子。大公子身上气势全开,屋内立时便氧气稀簿,几乎让姚遥透不气来,但她紧咬牙关,就是不肯向后退半分。
空气中弥漫的是让人愈来愈紧张的凝重气压,姚遥耳听得秋意越来越急促呼吸声,自己两腿也渐渐有些发抖,但她屏住呼吸,却是坚决不肯退让。如此过了不知许久,也或许仅仅只是一刻钟而已。才听得大公子哼笑两声,退了开去,他抱臂环胸,上下打量着姚遥,半晌才道:“有些意思。”
姚遥压力骤减,身上立时轻松了下来,她缓缓放开有些僵直的手指,隐到袖里,沉声道:“大公子,夜深露重,还请早回。日后,这玉竹院属二爷内院的,还请回避着些。”
“行。”大公子身上气势收放自如,此时又恢复了那副吊里郎当,不甚在意的身架,他随口应着,拂了拂袖口不存在的灰尘,续道:“此次是我欠了思虑,孩子还是太小了些。不过,你限制得太多,对他日后成长不甚好……。”
“那是我的事,不劳大公子费心。”姚遥不甚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此刻,她只想快些打发了这个家伙,真心不想面对这么个喜怒无常,且让人极为不舒服的人物。
大公子被打断了话,眯眼盯着姚遥,姚遥微偏开头,不与其对视,半晌儿,大公子轻笑出声,一拂衣袖,说了声:“走了。”便转身大步出屋。
直至人离去的没了影,姚遥才霍然坐回椅上,长长地将胸口憋着的那口气给呼了出来。大公子,极难缠的一个人物,可要尽快达成目的,早日回自己的山庄去,这程府,可非久留之地呀。
不管姚遥如何想,这日子还要过去,这程府呆一日还是要给人家撞一日钟。
第二日辰正,姚遥打理完小家伙,又分配了些任务给他,才不甚放心地带着秋兰去寻李管事,李管事早报了今日要去库房盘点,姚遥将那坨SHI样的帐簿彻底扔一旁去了,程承池既有那话,咱也就别客气了,怎么省心怎么来呗。
可惜呀,待库房门一开,姚遥瞬时便觉得右侧大阳穴一跳一跳地痛了起来,这是一摊比那坨SHI样的帐簿还让人讨厌的物事,这哪里是库房?根本就是个未曾分类的杂货铺子,东西不论优劣好坏,全都堆放在了一起,金子银子,各式礼品盒子,衣物锻子等等全都杂乱在一起,好在,那药材倒没搁到一块,这若也搁一块了,姚遥就真得想放把火给烧了,省得再费心力。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傻住的秋兰唤到身边,嘱咐她将自己身旁的几个秋统统叫过来,顺便让姨娘也叫上几个信得过的厨下人去接手药材这块。
自己也认命地铺纸提笔,列了几条行事要点,按此法分类,归档,记帐。
这事干起来,便非一朝一夕便能弄妥当的了,金银倒好盘点,只这各式礼盒,首饰及赏赐等,均要划等,拣示好坏,再记名,分类,归档,记帐,没个十日半月的,怕真是弄不完,主要是,程承池所受贿赂着实太多了,搁现代,毙十回都不止了。
姚遥忙而不乱的里外兼着,力图在一月内将诸事弄妥,章程规矩定好,日后有例可循,便可省心不少。就在事有雏形,愈将完
备之际,姚遥将要舒口气时,便又有事端来扰人。生活,便是如此,一个麻烦连着另一个麻烦,好在,这事对姚遥来说,倒也不算是个麻烦。
这秋意愈发浓重,节气也愈发近了,姚遥想着手上加把劲,紧着弄完了。便可集中精力弄那中元节了,这过一回节,便有规矩可循,日后按那章程走便可。
这日,姚遥起早带着身旁的几个秋弄那库房的尾声,却突听得有人来报,程府里来了位姑娘,必要见见二夫人。姚遥手上正翻看帐簿,随口问是哪家姑娘,那通报之人却吱唔着答不出来。
姚遥心下狐疑,抬头去看时,却见李管事忽忙赶了过来,揖礼问候,便接话答道:“回二夫人,那姑娘与大公子相识,本家姓盈。”
“哦?还有姓盈的?”姚遥疑问一句,却见李管事面上有些不自在,姚遥转念一眼,便会了意。她笑了笑,道:“盈姑娘是大公子的友人,寻我倒是多余了。秋意,着人去寻大公子。”姚遥这话只表达了个意思,实际上,她知晓李管事定已去寻大公子了,只自己不想见,也没必要见,才如此托词。
李管事轻咳了一声,才接道:“二夫人,大公子去了京效帐营,一时寻不回来,要不,您先去支应支应?”
“我去支应也无益,报那盈姑娘改日再来便可。”姚遥手下不停,将注意力集中回帐簿。
李管事看了那通报之人一眼,想了想,才揖礼应道:“是。”
说罢,便带着通报之人下去了。
待人走后,姚遥才缓缓合上帐册,托腮想了一忽儿,又摇头笑笑,转而起身迈进库房,各物事已分档分类放好,端得是井井有条,赏心悦目,姚遥满意地点点头,这库房终于是弄妥当了。
而此刻,又有人通报,说是那盈姑娘执意非要见夫人一面不可。
姚遥低头盯看着那通报的人,直瞧得那人头越来越沉,竟是要贴到地面上去了。
“算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回,发卖了你,也不可有怨言了。”姚遥轻道。
“是,是,小的知错,谢夫人饶恕。”那通报之人一径叩地,有些慌乱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