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停下了摇晃的双臂,看着桃岭那死不瞑目的脸庞,桃将突然间忘记了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不是伤心。
也不是释然。
似乎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汇能来形容,或许是因为太过仓促,连心情们都没讨论好该谁站出来。
仿佛一瞬间坠入了深水,然后慢慢地沉进空无一物的深渊里。
就这么……死了?
明明交战的时候一招一式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死手,可真的看到桃岭死在自己眼前,他还是懵了。
天空中那只鸟还在锲而不舍地发出着难听的啼叫,桃将这时候才发现这声音竟然这么像嘶哑的哭声。
可是他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哭出来。
哪怕桃狱从来都只是把他当桃狱的一个影子在看,哪怕前一刻他们还是生死相搏的对敌。但当尘埃落定,桃狱就是这个寨子里唯一关心过他的妖怪。
这样自相矛盾的共存,现在的桃将还没办法好好地消化下去。他只能愣在那,让时间去一点点抚平心头涌起的大浪不息。
笛离离没有去打扰。
他经历过类似的事,所以清楚沉默才是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
桃岭的死确实是个意外,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泥猴族领军的决心,竟然能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那样干脆地放弃掉自己的性命。
而他留下的成果……
笛离离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手小臂上那个暗红色,胎记一样的图案,皱起了眉。
突然,一阵热风扑面而来,他抬起头,看到那个火形妖来到了身前。
看着他脑袋偏转的角度,似乎也在看着自己小臂上的图案。
“你知道?”笛离离扬了扬手。
火形妖笑了笑,或者说嘴位置的火焰扭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弧度,用他那特殊的嗓音说道,“这是【死咒】。”
“死咒?”
“巫术里的一种,紫狼蛛都认识,应该也听过炎巫子吧。”
笛离离却摇了摇头,他毕竟不是全知全能,总会有不知道的知识。
火形妖一愣,发出了两声类似嘟囔的声音,也只能迅速把炎巫子的概念迅速解释一遍,随后说道,“死咒差不多算是炎巫子的一种变体,只不过用处更加极端。”
“什么用?”
“誓约,或者说枷锁。被下了死咒,就等同于在你思维里下了个禁区,一旦你的哪些想法跨进去了……”火形妖突然夸张地把两手朝两边一张,“砰!”
笛离离没被他吓到,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可既然是火形妖的巫术,为什么桃岭也能用?”
“谁知道。”火形妖一摊手,朝掌炎罗盘抬了抬下巴,“大概是那东西的缘故。”
低头瞥了眼自己手里的至宝,笛离离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迦楼罗能把生命力转变为火焰,某种意义其实就是让使用者成为了火形妖一样的元素生物,自然也能施展出只有火形妖能用的秘法。
“没有解除的办法么?”
“解除的办法当然有,道一脉的话……比施咒者高两个小境界,应该就能靠灵力把那团火给逼出来了。”
“两个小境界……”笛离离露出了苦笑。
既然是靠着罗盘才使出来的巫术,算的应该也是道一脉的水准。按照自己之前的感知,桃岭应该已经破开了三个灵点,那也就是掌灵二段的境界。
要高上两个小境界,也就是说自己得修炼到命刻一段才能解开限制。
命刻……自己要有那天赋,当年还用来荒萨这破地方。
讲到这,不得不把境界这事先拎出来说说清楚。
不管是掌灵还是命刻,这些说法全部都是从古岚传来的。
荒萨这儿本身并没有对实力水准界定的严格说法,开始跟人族接触之后,才照着人族的说法把荒决也套了进去。
所以到了现在,不管是道一脉还是荒一脉,最开始入门都叫作掌灵。等对所修力量精通,如道一脉破开七个灵点构成刻阵,荒一脉的漩涡凝出地乳,就算是到了下一个境界,命刻。
掌灵并不是什么难事,八成的人类跟妖怪都能达到这个境界。但命刻就不同了,小境界之间的变化只是量变,大境界却是从概念上出现不同的质变。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掌灵境的道一脉修士只能控制灵力的单一属性,但到了命刻才能进行多元架构,能够组建的道术模型数量几乎是爆炸性地增长。
仅这一个差别,便让两个境界之间的地位之差天上地下。
只要破了境,愿意入道盟,再不济也能混个衣食无忧的职位。
而除了这条路,想在道盟内谋个在编的职位,就只有用军功来换了。
所以笛离离才迫不得已来了荒萨,为的就是绕过修为这个难题,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堵在这上面。
虽说他本身是个处在帝国对立面上的人类,但他同时还是个生活在荒萨的人类,总有必须为了利益低头服软的时候,难不成虚与委蛇一下就直接“砰”了,那自己找谁哭去。
不过木已成舟,现在也只能指望这誓约的限定能稍微宽松一些了。
回头看了眼已经距离不远的两族妖怪们,笛离离又看向火形妖。
“你不是火形妖的斥候吧?”
“不是。”
“那你是谁?”
“问他吧。”火形妖把头朝桃将那偏了偏,“你疑惑的事情我都跟他讲过了。”
笛离离微微颔首,想了想也没追问,“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要是没……”
“我的主意你就别打了,就算我跟了你去玉鲤城,你也得不了什么好处,说不定连命都得赔进去。”
火形妖打断道,讲完又发出了几声笑,“虽然这浑水我挺想有人来趟的,不过你现在这个头,踏进去了,最多也就是扑腾两下的作用。”
他是善意的劝告,笛离离却听出了另一重意思。
“火形妖跟玉鲤城有关系!”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大脑出于惯性地就开始思忖起来,考虑着这里面是否有利可图,压根没在乎火形妖的后一句话。
小题大做对他而言已经是本能一样的反应,任何微不足道的线索都可能是会被错过的大造化。
如果火形妖跟玉鲤城之间真的有联系,那自己找不到有关火形妖资料的原因就可以解释了,玉鲤城是人族在这块陌生大陆上唯一的桥头堡,保密工作从来都是做得比哪都好。
还想要再了解一些,火形妖却就此打住,直接用告辞结束了话题。
微微弓起的背脊上在巨响声中炸裂出一蓬火花,两扇鸟翼造型的火翼舒展开来。
异口同声的惊呼声遥遥传过来,火形妖适应了一下翅膀,正要振翅而起,突然又停了下来。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说。”
火形妖扬起头朝远处扫了一圈,没能发现自己的目标后,又低下头来。
“留心那个炎巫子,有那个胆子拼一把转生的,就算在火形妖里也算是狂徒了,更别说你身上这死咒估计也是他教给那个猴妖的。有机会的话快些宰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话讲到一半火形妖便升上了半空,待到话音落下时,已经化作夜色中的一道流虹。
望着火光渐渐远去,笛离离才恍然一直都是火形妖在讲话,自己竟然忘了问另一件重要的事。
为什么要怂恿桃将去吃灵晶?
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天道石了。
如果让笛离离把这回在中央沼泽的收益排个序,迦楼罗自然在首位,紧随其后的就是这块前所未见的天道石。甚至换个角度看,后者的价值还要更大。
毕竟,不管是道术还是荒决,乃至仙术,使用起来总有一个限度。灵力跟元素枯竭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但天道石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一定要算消耗,最多也就是体力不济。
当然了,如今这世上还没有一块天道石能达到迦楼罗那个层次的破坏力,可一个全新的力量体系被发现,潜力才是最被看重的事。
看样子有必要提醒一下桃将要小心那个火形妖了,好歹都不能让到嘴的肉飞了。
定下念头,笛离离转身就想看看桃将的情况,结果脸才侧过去一半,下颚便重重地受了一拳。
突如其来的猛击直接让他仰倒在地,后脑勺用力砸在地上,双眼当即便是一黑。
剧痛,笛离离一只手揉着后脑一只手捏着下巴,消化了好半天,才终于挤着眼泪睁开一只眼来。
桃将就站在边上低头看着他,眉头紧皱,攥紧了拳头。
“消气啦?”
勉勉强强摆出个笑容,笛离离坐起身子自问自答:“没拿那根棍子抡我看样子是消气了。”
桃将没理会他的玩笑,看着他,很认真地开口。
“我不想他死。”
五个字,直白,简单,却压抑着多少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于是笛离离明白了,明白了桃将想要什么。
他收敛了笑容,收敛了算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恳给出了回答。
“我也不想。”
泪水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