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凰。
听到族长念出这两个字,沉默仿佛氤氲的水汽一般再一次弥漫了整间屋子。
这个名字的意义并不晦涩,能冠它之前的头衔不胜枚举,荒萨大陆的三大守护神之一,烈焰与战争之神,掌控着世间一切火焰的大妖……
在神明扎堆的荒萨大陆上,已经被证实真实存在的,总共也只有那么几个,而鹫凰就是其一。
从古至今,关于它的记载数不胜数,类似的见闻几乎每年总会传出来。但即便是这样,真正见过神迹的妖怪也只是微乎其微,更不用说还有谁能准确地预测其出现的时间。
可在这间议事厅里,这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族长轻轻抚摸着铜质的指针,罗盘的边缘有金丝镶成的花纹,除此之外就没了别的装饰,赤色的木质盘身透着种质朴的神圣感。
“鹫凰途径的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两天了,记得做好水源的储备……”
没有再多废话,老族长直接进入正题,开始逐条吩咐下去,其中有些要求甚至显得有些繁琐,却没有任何一个长老提出异议。
毕竟面对着这样一尊大神,再多的准备都是不为过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老族长事无巨细,而长老们也没有丝毫不耐。
“……行了,暂时就这样吧,大家要把准备做好,务必不能出现纰漏。”
最后吩咐一句,老族长勉强露出了一抹微笑,挥了挥手,长老们起身颔首,纷纷告退。
片刻之后,整个议事厅里就只剩下了族长跟领军两个了。
老族长没有开口,领军也就闭口不言,两妖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静静呆在已经显得有些空旷的房间里,咀嚼着难以下咽的苦菜根一般寂静。
良久,老族长慢慢地叹出一口气。
伴着这口气叹出去,他整个人的精神瞬间便萎顿了下来,像是重伤的骑兵在战后脱下威风堂堂的铠甲,露出满身伤痕。
“阿岭。”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桃岭跨出一步走到老猴的侧前方,“我在,父亲。”
“你也看出来了?”
桃岭皱了皱眉,缓缓开口,“你在担心今年鹫凰会更靠近寨子的事情么。”
“是呀。”老族长说着,又叹了口气,“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作为掌炎的妖神,鹫凰对于火元素有着天生的牵引。传说当它降落在地面的时候,方圆百里都会化作火海。
只不过大部分的时间,它都翱翔在目不能及的九天之上,偶尔低飞也不会太过接近地面,造成的影响最多也不过致使岩石沙化,溪流干涸。
而这种影响在沼泽之上更为明显,当水分蒸发,较浅的沼泥就会变成能够落脚的干地,
而当年桃将的父亲,正是靠着那样一条道路领着一众猴妖离去。
倘若只是这样,对整个寨子而言,并不是无法接受的结果。
可要是鹫凰的影响再大一些,那就不仅仅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那么简单了,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殃及两族的灭顶之灾。
因为火形妖。
看着罗盘上不断颤动着的四枚指针,桃岭的思绪忍不住飘飞出去。
在妖族里,除了像泥猴族跟长牙猪族这样的兽妖,还有许多更为稀奇的存在,像是海上的鲛人跟北天的羽人。而火形妖正是这样一种非常态的存在。
他们出生在灼热的地脉岩浆之中,刚出生的时候就如同一块透明的晶石。随着岁月过去,他们开始生长出火焰构成的躯干,直到身躯彻底成型,便离开温床开始闯荡外界。
可悲的是,火焰在给予他们的身躯的同时还给了他们一颗火爆的心。他们几乎得罪了所有他们见过跟没见过的妖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声誉几乎比枯叶妖还要糟糕,而后者可是投靠了人族的“妖奸”。
出于这个原因,大部分的火形妖被帝国驱逐出了大陆,只能苟安残喘在远离尘世的岛屿上。而剩下的一部分,则选择了再次进入地脉陷入假死的沉眠。
不巧的是,在中央沼泽这座孤岛之下,就有着一条火形妖部族的地脉。
如果鹫凰太过接近,那纯粹的火元素必然会让他们苏醒。
到了那时候……
屋外响起的喊声打断了桃岭的思绪,抬起头,就看见不久前才离开的三长老匆匆地去而复返。
……
桃将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昏昏沉沉如坠深渊,意识混沌一片,就像被烤糊了一样。
他只记得记忆的最后,是桃鲁那怨毒的眼神,还有那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杀了他!
自己是死了么?
这样的迷蒙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到桃将意识到自己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敦实的身影。
“我死了么?”他边说着边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没有。”瓮声瓮气的回答,是个略显陌生的声音。
桃将努力地睁大肿了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那个身影的源头,忍不住露出惊容。
“嘹歌?”桃将皱起眉头,糊涂了。
“哟,中气还挺足。”笛离离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桃将扭头看去,就看见这个人类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你也在……”桃将边说着试图爬起来,但是整个背脊痛得就像是被折成了两截,尝试了好几次,总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嘶着气,原本想问嘹歌,但想了想,又扭头看向了笛离离。
“你不记得了?不是你自己叫上你的小伙伴来这打群架的么?”
“我是说之后,桃鲁……他不是想杀了我么?”
“之后?之后这个猪妖就过来了呀。那群家伙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扭头就跑。”笛离离指了指嘹歌,“怎么着,这家伙在你们这名声很差么?”
桃将没理他的问题,转过身对着嘹歌认真地行了一礼,“谢谢,你救了我。”
“只是碰巧。”嘹歌和气地朝他咧了咧嘴,还是长牙猪族特征式的瓮声瓮气,“不过能救了你也挺好的。”
桃将又疑惑,“你认识我?”
“不认识。”嘹歌摇摇头,“不过我见过你,闹的时候你总是冲在最前面。”
“闹?”听到这个字,桃将一怔,随后突然生出一种“吾道不孤”的痛快,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我是自不量力么?”
“自不量力?”嘹歌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们又没有真的打过一架。”
桃将又是一愣,摇了摇头。
“也是,当我没说。”
嘹歌从喉咙口发出一声“呼噜”,这也是猪妖的习惯,“你跟其他的猴妖不一样。“
“嗯?“桃将瞥了眼笛离离,后者一耸肩。
“你比他们狠,你不怕死。“嘹歌的词汇量并不丰富,但简单的句子也足够表达他的意思。
“可不是么,差点就真死了。“笛离离冷不丁插了句嘴。
桃将只能苦笑,桃鲁的凶狠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发展到那种地步他也是始料未及。
不过就算是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毫不迟疑地一拳砸在桃鲁那张欠脸上。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离你们的寨子可不近。”想了想,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嘹歌又“呼噜”一声,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嗅到了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味道?”
异口同声,笛离离四下看了看,皱起了眉头,“这地方还能闻出别的味道来?”
不是他在夸张,沼泽里确实是有一股常年不散的气息,类似踩死某种臭虫后闻到的味道,泥猴族的人跟长牙猪族的人或许已经习惯了,但像笛离离这样的外来人就没那么容易适应了。记得他刚进来的时候喘得重了些差点没背过气去。
就算现在已经慢慢能够忍受了,他还是难以置信谁有本事能察觉到这种气味中的些微不同,还是在隔了那么远距离的前提下。
“我不知道,我说不准。”嘹歌摇了摇头,指了指那块木牌之后的沼泽地,“那地方的气味有些不一样,有什么别的东西混在里面。”
桃将慢慢走到沼泽边上,往外探了探脑袋,又立刻缩回来,眉头皱得更近了些,“你确定?”
嘹歌点点头。
“里面有什么?”桃将也看了眼。
“不知道。“嘹歌左右晃了晃他的大脑袋,“不过那股味道挺香的。”
“香!”笛离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
“不过如果在沼泽下面的话,那挺麻烦的呀,得先去找根带钩子的长棍来。”桃将倒是认真地考虑了下可能性,“你能确定准确的位置么?”
“没办法,我只能确定是在那块木板后面的一片里。“
“那就没办法了。”桃将呼了口气,“有功夫的话倒是可以来碰碰运气,说不定真有什么宝贝在呢。”
嘹歌没说什么,不过从表情上看,似乎并不想放弃。
“喂喂,别那么快下结论呀。”
笛离离转过头朝两人摇了摇手指,“靠你们没办法,这不是还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