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不过下午三点,岳芽的妈妈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一进屋就去浴室。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土产和腌菜分别在橱柜和冰箱放好之后,她就开始觉得屋子里怎么瞧怎么不满意了。挽起袖子一边唠叨女儿不注意整理房间,一边动起手来。窗台上的大丽花长出了太多杂草,招呼岳芽和她一起一盆盆搬到了院子里,准备好好清理一番。
估计妈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到屋子里,岳芽赶紧跑向浴室,打开了门。
他已经不在里边了。
浴缸里留下了那整套河马家居服。墙边架子上太阳的服装不见了,窗子也只开了一条小缝……这都说明,就在刚刚,他正好又变成了人偶大小。
“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岳妈妈的声音突然响起,“浴室的门为什么关得那么好。”
岳芽被惊了一下,她猛地回过头,看到母亲果然就跟在身后。
“就想着这里边是不是藏了什么人。”把女儿挤到一边,仔仔细细把不大的浴室查看了一遍。
“哪有啊,”岳芽暗暗舒了口气,“我刚才用厕所来着,有点那个……味道,所以就先关着。”
“是吗?”妈妈将信将疑,眼尖看到了浴缸里那一团灰色物体,把它们拎了起来,“那这又是什么,加加大号,别和我说这是你的衣服。”
“当然是我的啊!”岳芽用力点头,好像这样能增加说服力,“这个是珊瑚绒的妈妈,就在家穿,我特别买的最大号。前段时间天气冷就这么穿着画画可暖啦,就像小毯子一样。”
“就因为太大了,放洗衣机怕洗不干净我才想着先在浴缸里用水泡一泡。”
岳妈妈自然是不怎么相信这番说辞的,只是除了这可疑的衣服并没有再看到其他,也就暂时没有追问下去。
她是来看望女儿,而不是来斥责她的。
宋香兰原来和他们家住在一条街道,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独自把儿子养大。儿子也争气,高考考上京大,大学之后又读研,毕业后直接进了一家研究所,前两年结了婚买了房,就把宋姨接到一块住了。年轻寡妇带着稚子独居有时会遇上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岳家当年住的近,能帮的就都会帮一帮,所以宋香兰总说她很念这份情。每回岳妈妈来大京,都会被她带着逛商场下馆子,这回她的孙子出生,岳妈妈也就特别带了一床让熟识的棉花店做的小褥子来,用的都是新棉花,给小婴儿用特别好。
“你宋姨……”她注意着女儿的表情,“也请你晚上一块吃个饭呢,说很久没有见了,都不知道长什么样了呢。”
“妈妈,”她垂下眼帘,克制着不耐的情绪,“不记得不是正好吗。”
“这回您去,礼物送上,就当是两清了吧,为了显示优越感也好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也好,都已经够了。”
“芽芽……”岳妈妈担忧地抓住她的手腕。
“没关系的妈妈,我早就挺过来了,”她努力扯出一个笑,“您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和大京少儿出版集团签约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你画画的事,妈妈都不太懂,”她眼里带着浓浓的抱歉,“就是怕你心里苦……上回是晚上看不太清,这次坐公交车一路走进来,这里还不如我们兰山的旧城区呢。”
“不苦不苦,”岳芽终于笑起来,她抱住自己的妈妈,“要是觉得难过,我一定会跑回家抱着您撒娇说再也不留在大京啦。”
“以后再来就咱们一块儿,别再特别去和宋香兰说了,”她认真的看着岳妈妈,“省得人家自作多情,也不用去她那里住,您睡床我睡沙发,就行啦。沙发睡着还挺舒服的……”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好在妈妈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似乎没能察觉。她赶紧继续说。
“我这工作时间安排很自由的。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年了……不用您过来,我回兰山看您和爸爸也没什么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岳妈妈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嗯!”她点点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这么几年了,街道流行的话题也该换了几茬了吧。”
岳妈妈给她做好柠檬炖肉之后就离开了。宋香兰住在南郊,过去公交转地铁路上最少也得花一个半小时。她说给几位特别邀请的兰山老邻居在举办满月宴的酒店订了房间,让他们可以吃过晚饭后从从容容地休息好了第二天再离开。
送走妈妈后,岳芽马上就给太阳拨电话,那边如她所想的正是关机状态。虽然那台奇怪的手机据他所说一直都是电量满格状态,但为了防止在紧急时刻不能使用,他一般都会把它关闭。
“傻啊,这种时候就应该开机啊。”岳芽没有再耽搁,随便换了外套锁上门就奔了出去。
关于太阳会在哪里这个问题她真的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先报着试试看的念头在浴室床下的草丛里乱翻了一阵,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只得从那里开始慢慢往内湖的方向走。
一路上身子都得半弓着,时不时还要小声“太阳太阳”的唤。还好这会儿离放学、下班时间还有一阵子,路上行人熊孩子都不多。遇着了相识的,人家好心询问,她只得一句“家里的小猫跑丢了出来找”搪塞过去。当然也有特别热心的老奶奶,少不得还要描述一下是只什么样的猫。
“灰色的……短毛,脾气不怎么好。”她想起他刚来到时那副样子,这么讲到。
就这么三步一停的终于到了内湖边。西边的天已经开始变红,到了这个点,天色彻底暗下来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事了。她开始有点着急。湖滨路上归家的大人孩子陆陆续续,她还得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不能太奇怪。
这里的岔路很多,更难找一个方向。她望向平静依旧的湖面,十分沮丧。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朝上回她给他拍照的地方走去。
郁金香早就开过了,新的花还没有种上,那些枯萎的花朵软塌塌地倒在泥土上,很难想象它们当时的美好。
“太阳?”她蹲下来,看到四周都没什么人,便放大了声量。
没有人回答。
“太阳!”
“太阳……”
就这么不知道叫了多少次,灌木丛后边这块小小的地方,除了她,始终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也不管地面多泥泞多脏,她一屁股跌坐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中。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滚一种比一种坏的可能。
“你到底在哪里啊。”
“早不变晚不变的……要是早知道你会这个时候变回来,怎么样都会把你带在身边的。”
“这一路上多危险啊,别说被调皮的孩子看到捉回家玩了,要是被饿了几天的小猫小狗给吞了可怎么好!”
她自言自语,越说越离谱,到后来那个人在她的嘴里已经伤痕累累估计只剩一口气了。
“你是巴不得我出事是吧。”
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旁边桦树上的太阳忍无可忍,跳到她肩上,打断了她。
“太阳!你没有跑丢!也没有被阿猫阿狗吃掉!”她马上把他捧到手里。
“废话。”他不耐地答道,试着从她的手掌上站起,要去扯她的耳朵。
“亏你还做那么大的生意呢,怎么不知道开手机,那么笨,要是晚了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是我躲着你好吧,”他不屑地撇撇嘴,“再说我自己不能走回去啊。”
“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正好出来散散心,”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突然,有什么擦着他的脸落下,凉凉的,“下雨了?”
“你哭什么啊……”
在他的印象中,她会生气,会抱怨,会害羞,会没头脑的大笑,会笨嘴笨舌地想要和他吵架……她也曾露出过悲伤或难过的表情,却从来没有哭过。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明是笑着的,泪珠子却一颗颗地顺着圆圆的脸颊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到地上。
“没有啊,”她还不承认,用空闲的手胡乱往脸上抹了抹,笑嘻嘻,“我们回家,今天你可以吃到我妈妈做的正宗的柠檬炖肉哦。”
从她的小屋走到这里的确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不说那漫长的阶梯,就连路边从路边窜过的老鼠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猛兽。他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一路躲躲藏藏的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记着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内湖等”。
本来是准备了一肚子牢骚等她找来全部扔过去,但是被好好地又安放回熟悉的口袋,遥遥晃晃地大概是走在回去的路上,他默默叹了口气。
“看在你找对了地方的份上,我就就不和你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