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穿得异乎寻常地漂亮去铺子和锯木厂。
午后的天气令人心旷神怡,阳光洒满大地,和煦而不太热烈,明媚而不耀眼。暖洋洋的微风徐徐吹过桃树街,掀动起斯佳丽软帽上的羽毛在空中跳荡。每次看见阿希礼,她的心总是这样欢蹦乱跳。近来她跟阿希礼单独见面的机会真是太少了。
今天斯佳丽领着玫兰妮的一项“任务”来锯木厂。这项“任务”就是要她尽可能地把阿希礼拖住,留到五点以后才让他回来。
今天是阿希礼的生日。玫兰妮在今天晚上特意为他举行一次生日酒会,要给阿希礼一个惊喜。
在去锯木厂的路上,斯佳丽为了同别人打招呼,不得不停了十几次。到达锯木厂时,已经很迟了。
阿希礼在办公室里查账目。看见斯佳丽,阿希礼的嘴边荡漾着一抹微笑,说:“斯佳丽,这时候你来干什么?怎么不在家帮玫兰妮准备酒会?”
阿希礼已经知道酒会的事了。
“啊呀,你怎么知道啦?”斯佳丽气急败坏地嚷道。
“你放心,我不会露馅的。到时候我会成为酒会上最吃惊的男人!”阿希礼笑得那样开心。斯佳丽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那个阿希礼。
阿希礼看着笑盈盈的斯佳丽,后来两个人的手握到了一起,那么充满友情地握着,那么平静地握着,平静得让斯佳丽感到奇怪。
他们幸福地回忆过去,探讨人生的目的,他们忘记了时间。当印第亚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时,看到的是斯佳丽被阿希礼轻轻地搂在怀里。
印第亚的身边是阿尔奇,还有艾尔辛太太。
斯佳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办公室的。
回到家,一想到玫兰妮马上就会知道她和阿希礼的事,斯佳丽浑身冰冷。她还有勇气面对玫兰妮吗?还有勇气去参加今晚的酒会吗?他们拥抱了,尽管他们的拥抱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甜蜜。可是要不了到明天,整个亚特兰大都会在传这件事,她就是有十张嘴也无法说清楚这件事,更无法堵住那些人的幸灾乐祸,轻蔑嘲笑。在那些人的眼里,她必将是一个行为不端、品行恶劣的女人。
还有瑞特呢?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斯佳丽匆匆脱下衣服,一头倒在床上。
夜幕降临,斯佳丽听见仆人们都回来了。斯佳丽觉得他们今天很特别,没有大声的说话声,连走路的脚步都放得很轻。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从一听到瑞特那特有的脚步声,斯佳丽就竖着耳朵捕捉着瑞特的动静。四周一片漆黑,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簌簌发抖。
过了很久,瑞特来敲门,斯佳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进来。”
“你真的是在邀请我进入这一圣殿吗?”瑞特一边问,一边推开门。走进屋,他又把门关上了。斯佳丽没法看清他的脸,从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异常。
“你怎么躺下了?不是要去参加酒会吗?”
“我嘛,头疼得厉害,看来是去不成了。你去吧……”
一阵触目惊心的沉默之后,黑暗里传来拖长着调子、咬牙切齿的声音:“没见过像你这么胆小如鼠的东西!在锯木厂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瑞特知道了!斯佳丽越发抖得厉害。
“起来,就起来!”
“瑞特,我不能去,我求你了。”
“今天你必须去!我不想听你的解释,起来,快穿衣服!”瑞特眼中闪着冷冷的寒光,一伸手把她拖下床。
斯佳丽不得不忙着穿衣服。
玫兰妮家所有的房间灯火通明,在好远都能听见阵阵的音乐声。越是往前走,斯佳丽越觉得两条腿是那么的沉重。要不是身边瑞特那钳子似的大手抓着她,她一定要么逃走了,要么瘫在地上。
他们踏上了门廊。瑞特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他手持礼帽,向左右频频点头打招呼。他们进屋时,音乐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都看着斯佳丽,那里面是说不出的惊愕,并且露骨地写着这样的意思:你这个没有廉耻的女人竟然还敢来?
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斯佳丽对自己说,她高昂着头,还笑了,对所有人都笑了。
只见玫兰妮从人群中挤过来,匆匆来到门口,迎接斯佳丽。她挺直瘦削的肩膀,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仿佛她的眼中没有别的客人,只有斯佳丽。她来到斯佳丽的身边,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这裙子太漂亮了!斯佳丽,今晚印第亚不能来帮助我了,你能和我一起接待客人吗?”玫兰妮清晰的声音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事后,斯佳丽怎么也回忆不出酒会的具体细节,她好像成了木偶。直到回到家,回到自己的房间,意识才回到斯佳丽的脑子里。
瑞特还没有回来。酒会结束时,瑞特把她送上马车,让她独自回家,而他则留了下来。斯佳丽现在最害怕最羞于见到的人就是瑞特。她希望她永远也不要看见瑞特。
还有玫兰妮!她竟然自始至终让斯佳丽站在自己的身边,那么的镇静。要不是玫兰妮,她真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淹死。
斯佳丽想到了酒,今晚她需要酒把她灌得酩酊大醉。于是,斯佳丽在睡袍外披上一件晨衣,疾步走进穿堂。楼梯下了一半,斯佳丽发现餐室的门关着,但从门底下却透出一道光亮。
是谁在里面?是瑞特吗?斯佳丽正要悄没声儿地退回去,不料餐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昏暗的烛光烘托出瑞特的身影。
“进来陪陪我,巴特勒太太。”瑞特含糊地说。他喝醉了,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醉过了。
斯佳丽犹豫着。
“进来,你这该死的家伙!”瑞特粗暴地说。
想到瑞特酒喝得越多就越斯文的特点,斯佳丽昂首挺胸地下了楼梯,走进餐室。她可不想让瑞特看出她怕他。
瑞特倒了满满一杯酒,塞到斯佳丽的手里。
“我,我不喝酒!”斯佳丽说。
“你不就是想下来喝酒的吗?你要知道我在这,还会来吗?”
在这个世界上,彻底了解她,对她的心思明察秋毫的人,为什么是瑞特?斯佳丽举起杯子,把这杯酒一饮而尽。
应该说,斯佳丽有了向瑞特解释的机会。可是瑞特不需要解释,他用他惯常的尖酸、刻薄,把斯佳丽藏在心底的东西挖出来,让它们无处遁逃。他也没有放过对阿希礼、玫兰妮的挖苦、嘲笑,甚至他自己。所有这些,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让斯佳丽明白他为她难过。
“我一直梦想得到你的情,你的心,可我永远得不到,就像你永远得不到阿希礼的心一样。这就是我为你难过的原因!”
其实瑞特也把他的难过展现在了斯佳丽的面前,也把他烈火般的爱展现在斯佳丽的面前。可惜等斯佳丽明白这一点时,已经迟了。
这一夜,瑞特强行留了下来。
第二天,斯佳丽没有看见瑞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一整天都没有看见瑞特的影子,他就像消失在空气里了。又一天过去了,斯佳丽还是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她还到银行找过瑞特,她也去了自己的铺子,希望在那里能看见瑞特。
可是哪里也没有瑞特。
斯佳丽焦急万分,内心充满了失望和恐惧。
新一天的早晨,斯佳丽吃过早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要戴上软帽出门,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上楼来。
一丝宽慰涌上斯佳丽的心头——是瑞特。
瑞特刚理过发,修过面,他轻松地跟斯佳丽挥了挥手,轻松地说:“早上好呀。”可是他那充血的眼睛,已经反映出他并不轻松。
瑞特决不会把他的不轻松展现在斯佳丽面前,他的言行告诉斯佳丽,他根本不在乎她,他爱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他还把她跟开妓院的贝尔做比较,说贝尔比她强。
本来斯佳丽眼巴巴地望瑞特回来,还想要向他撒娇、卖俏,现在她心里只有屈辱和愤怒。
也许瑞特看见他的目的达到了,便提出今天回来的真正主题:他要带美蓝去查尔斯顿、新奥尔良,作一次漫长的旅行,今天就动身,还要带上普莉西。
“你休想把我的孩子带走!”斯佳丽有了“杀手锏”。
瑞特不慌不忙地说:“她也是我的孩子,你总不至于反对我带她去查尔斯顿看望她的祖母吧?”
“谁信你的鬼话!你每天喝得烂醉,你以为我会让你把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带走,好让你带她去贝尔妓院那种地方……”
瑞特青着脸,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
“如果你是个男人说出这种话,我非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不可!”瑞特眼睛里喷火,“要说做母亲,连猫都比你强!你为孩子做了什么?”
一个小时后,瑞特带着美蓝和普莉西出了城,这在斯佳丽羞愧与愤恨的心头又平添了一层寂寞。
斯佳丽不甘于寂寞,她想到了玫兰妮。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斯佳丽还没有向玫兰妮解释。她害怕把真相告诉玫兰妮,可是想到在那天的酒会上,玫兰妮像一位大无畏的战士,孤军奋战地保护她,她又是那么的不忍。在天使一般的玫兰妮面前,自己还要欺骗她多久?
于是,在瑞特前脚刚走,斯佳丽便急匆匆地出了门,来找玫兰妮了。她要对玫兰妮和盘托出,她要对玫兰妮忏悔。
“玫兰妮,我必须向你解释那天……”
斯佳丽刚开口,玫兰妮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斯佳丽的话:“亲爱的,我不需要、也不愿听你的解释!”玫兰妮用她的手捂住了斯佳丽的嘴,不让她往下说。玫兰妮再一次深情地回忆了斯佳丽为他们一家三口所做的种种努力,“我把这一切都铭记在心里,你以为我会以怨报德,相信那些可怕的谣言?我不想听你解释,一句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