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悠睁开眼睛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小时后准时出发去昆仑山。
“为什么选择黎明时刻去啊?”
看着越野车窗外那将明未明的混沌天空,感受着车内的颠簸,陆悠那个欲哭无泪啊。
“小陆啊,早睡早起身体好嘛,你看我还没睡觉呢,一样开车。”
你这只熊,谁跟你一样啊!
陆悠心中拼命腹诽,嘴里一言不发,手上还无聊地玩着手机,和辛夷联机比赛切水果。
“你到底带了多少手机?”
副驾驶位上,君思看着倒后镜里陆悠的举动,有些好奇。上次相亲她用的是最老土的黑白机,可这次拿来玩的却是最新款的四核智能机。这么大的反差让君思觉得有趣。
“黑白机、iPhone 6、八核手机。每部手机备用电池两块,一个平板一个笔记本,还带着个万能百搭大容量的移动电源。”陆悠如数家珍地说出自己带来的物事。
“……”
“这些混饭吃的行当,不备齐全可不行。这是职业操守加良好习惯,不用称赞我心思缜密。”
“……”
君思无话可说,难怪当时帮被催眠的她提旅行袋的时候,会觉得那旅行袋比他这个带齐所有考古工具的背囊不遑多让。
他把注意力放到了聂子声所给的几份卷轴上。
与堂兄聂子游所从事的考古业的光明正大不同,堂弟聂子声的典当行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聂家的黑暗面。而这些卷轴,就是聂子声五年来收集到的昆仑雪山墓被盗事件的所有线索。
有什么线索,不能当面讲,而是要通过卷轴让他们像猜谜一样推敲呢?
君思和聂子游都对聂子声的嚣张性格知之甚深,所以才会十分不理解聂子声的做法。
他和聂子游研究了半天,只猜到第一幅卷轴的意思。
第一幅卷轴,画的是昆仑山上几个点,想必是聂子声五年里探寻了无数次得出的其他墓葬群容易开盗洞的位置。
第二幅卷轴,漆黑的背景中,画着一个雪球,雪球只画了四横……这是什么玩意?抽象画吗?
第三幅卷轴,白色底,以红色颜料泼墨,这比上一幅图更抽象,更不知所云。
第四幅卷轴,画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底下是两具枯骨在行走。就算是拍恐怖片也没有这么荒诞,骷髅会在太阳底下走路吗?
“子声这是从哪儿学到的绘画技术……”连君思这个一向淡定的君子,看到这四幅不明所以的画后也不禁摇头失笑。
“反正肯定不是聂家教的。”
聂子游哼了一声,随手打开车上的音响设备。《江南style》那洗脑般的音乐便传出来,让聂子游嘴角抽搐。
这辆车是聂子声送给他用来过山地用的,所以唯一有可能动过这辆车的音响设备的,就只有他那个好堂弟了。
“聂子声你这个品味恶心的娘娘腔!”
聂子游咬牙切齿地低咒了一声。
玩了一会儿,之前在车上睡觉补眠的陆悠被君思叫了起来,她慢慢睁开双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湛蓝的天空,也从未能如此接近天空。云朵洁白,在空中缓缓流动;艳阳高照,带着些许湿气的清新空气充斥在鼻端,陆悠闭着眼,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脑袋才开始正常运转。
“各自背好自己的行李,检查手机导航定位是否都开启了。大家紧跟着,别走散了。”
君思这般吩咐着下车,聂子游随手把车停在一边,然后遥控锁车。
“不去找车场停车?”辛夷有些好奇聂子游怎么会这么大大咧咧,在这世道这么做,就不怕下山找不到车?
“反正不花我的钱。”对于能败了聂子声钱财的机会,聂子游是从不手软。
陆悠无语望天。
两男两女,有老有少,这四个看起来根本是来秋游的组合,任谁都想不到,竟然是国家考古组的成员。
这个所谓的“抢救性考古组”成立的缘由不明,成立的目标不明,除了君思这个头头,谁也不知道这个组和其他考古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而这个考古组组建成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寻找昆仑雪山墓。
“这就是昆仑山吗……好……冷……”
从来就没有出过本省的陆悠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不分季节的冷意。
高处本就不胜寒,而寻常地区冬日飘雪的寒意与这终年积雪的昆仑山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巍峨的昆仑,自古而来被誉为“万山之祖”,无数神话传说由此诞生,依昆仑而立的西域古国,那长达数千年的故事仍有只言片语流传至今。光是这份历史传承之重,就让来者心甘情愿地俯身膜拜这巍巍昆仑。
但对陆悠这个历史课仅及格的土包子宅女而言,昆仑山的历史厚重感没怎么感受到,那份沁人心脾的寒意倒是十二分真切地感受到了。
而比起陆悠这个好歹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年仅十三岁的辛夷不比她好受。她将毛衣秋裤羽绒服全部穿上,鞋底贴了发热片,所有露出外面的皮肤和关节部位都事先涂了保暖用的辣椒膏,但她毕竟年幼,再万全的保暖措施到了抵抗力弱的小孩子身上,也打了折扣。
所以此刻辛夷能做的,就是倚靠着聂子游这个“人肉挡风牌”步步前进。
君思看着快陷入掉队状态的陆悠,有些担忧地伸出了手。
“拉着我的手,千万不要在昆仑山跟丢了。”
陆悠毫不犹豫地伸手,任由君思拉住自己的手徐徐而行。
“我们……爬……多高了……”
短短一句话,陆悠颤了三颤才完整地说出来。
“才爬到海拔四百多米,离目的地还远着呢。”
“好……冷……”
“这就是选择黎明出发的原因,要不是算准时间,来到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这里只会更冷。”
“还有……多久……才到……”
“你还是省点话暖肚子吧。”
君思对于陆悠只是重复着“好冷”和“多高了”这些字词感到十分无语。
时间对现在在雪山攀登的陆悠而言,一秒或一年根本没差别。
陆悠越走,越觉得身体不听自己的驱使。腿肚子酸软疲惫,如同灌了铅似的。
陆悠平常根本不喜欢锻炼,一下子爬这么长的山,而且还是巍巍昆仑山,他们选择的又是最为陡峭的一侧进行攀登,让她这个宅女本就不多的体力消耗得更快。
“不行了……我……”
陆悠“砰”的一声,闭上眼,倒在地上了。
这下可连累了一直拉着陆悠的右手前进的君思也“扑通”一声,很不雅地屁股着了地。
“阿悠……阿悠!不要在这里睡!”君思心知体力消耗到如此地步,这一睡更会把本就觉得寒冷入骨的陆悠的生理温度再降低几分,很可能让她陷入假死状态,所以君思毫不留情地掐陆悠的人中和虎口,借此刺激陆悠的生理知觉。
“师父,你喂她吃这个,快点!”
听到师父的呼喊,辛夷立刻回过头来,聂子游也立刻赶过来,只见辛夷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瓶子,递给师父嘱咐道。
辛夷是调香师,所以辛夷所学的调香,说到根底就是配药。她所配制出来的药很多都比市面上买到的药物要见效多了。
君思立刻照做,他把药粉倒进陆悠的嘴里,然后从背包侧面掏出水壶,细细地给她喂了水。
“小陆成了这模样,这下我们不在这儿扎营也不行了。”
趁他们救陆悠的时候,经验老到的聂子游已经开始搭帐篷生火,忙活了起来。
日升东边西边落,弯弯月儿上柳梢。
山上的夜风总是比平地多了几分凛冽,何况这巍巍昆仑作为万山之祖,那种由终年雪山带来的料峭更是惊人。
不愧野外作业经验丰富,聂子游那搭帐篷和生篝火的速度是极快的。他把带来的肉干和馕都烤上,再把昆仑的积雪装进锅里,然后撒点海肠干粉,一锅鲜美的汤便出炉了。
而闻到帐篷外那飘扬的香气,饥肠辘辘的陆悠慢慢醒了。
“你醒了,能站起来吗?”作为未成年人,又是全队的药师,辛夷负责在帐篷内照看陆悠。
“我想吃东西。”
在辛夷的搀扶下,陆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穿好厚厚的军大衣,才走到帐篷外。
“哟,醒了!两位美女快过来烤烤火,喝汤吃东西,垫垫胃吧!”
聂子游招呼着陆悠和辛夷,并且递给陆悠一碗汤和一张馕。
陆悠用着十分缓慢的速度把东西细细地吃下去。
君思有些纳闷:“不好吃吗?”
“如果你做过法医……你就会觉得能吃上一顿饭是上天的恩赐。”
头也不抬地把话说完,陆悠继续慢吞吞地把馕当泡馍一样撕了拌汤吃。这番话由别人来说或许还带着几分矫情,可由她来说出,根本就是出自肺腑——法医见过的非正常死亡的人太多了,所以对于生命那是极度看重的。
难得听陆悠说自己的往事,聂子游来了兴致:“哟嗬,听说小陆是晕血才不当法医的是吗?”
“在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当法医之前,也是要实习的。”
“那陆悠大法医,请问你遇过的最离奇的案子是什么?”
陆悠慢慢地喝着汤,直到把一碗汤全喝光。
“见过有个男的,全身被捅了十几刀,然后踩碎了河面的冰掉进河里,被救上来时心脏都停摆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辛夷嘟囔着。
“但送到殡仪馆后,我给他做殓仪时,发现他虽然受了重伤,但这十几刀却没有一刀是真正致命的,并且他骤然跌入冰河,被冻僵陷入假死。所以我把他放到开着暖气的地方,然后给他做复苏,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死而复生,果然离奇。”君思点点头,赞叹道。
“不过在冻僵之前他本来就受了重伤,冻僵虽然能让伤口瞬间止血,但也让他的伤加重了。”
“所以?”聂子游边烤着肉干随口问道。
“变成植物人,躺在医院半死不活。”
陆悠再给自己盛了碗汤,啜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
“……”
全场默然。
虽然陆悠不是个能言善道之人,辛夷年幼,可君思和聂子游都是当惯了团队灵魂人物的人,心知保持士气重要的是张弛有道,所以轮流挑一些以前去考古时遇过的事情来讲。一来当饭后故事听听,二来权当给陆悠这个啥都不会的组员上个课。
谈笑之间,天就亮了。
“哎哟天亮了……快灭了火,收拾收拾行装,咱们要启程了。今天要是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到子声说的地方了。”
聂子游站了起来,一边说一边用脚扫着积雪,想把篝火堆用雪灭了掩埋掉。
“慢着。”
君思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好友的举动。
而陆悠也凑了过来,看了一下,断言:“下面埋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