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烧了一宿,木炭已得到充分燃烧,底部的积雪化开不少。这一化,那些被积雪掩藏的物事倒是露出来了。
露出的是一截布料,由于埋在木炭底部被烧着了,已经烧焦了八九成,但仍然能认得出来是布料。而且在变薄了的冰面上,隐约能看出一个人的手的轮廓。
“这很可能是以前在昆仑山冻死的人,然后经过长时间的风霜雪雨,被埋在底下了。能埋得这么深,这很可能是个古人!我们得挖出来。”
君思动手,拼命拿着军工铲砸冰块。
“你难道要把这古尸带回博物馆吗……”
聂子游对君思的文物至上思维摇头失笑,但也抡起了军工铲帮忙砸。
两个大男人砸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冰面凿开。
“小曲裾配袴,这是汉代武士的服装。可惜大汉武士,终究埋骨在这昆仑山了。”君思一看这古人的装扮,便可以判断出他大致身处的年代和身份。
聂子游把这位武士整个都挖了出来,陆悠见了这位死于非命又不流血的古人,倒也来了兴致,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死因鉴定。
死者看来只有十六七岁,可个头起码有一米七五以上。他的容颜俊美,但许是年幼,终究还留有几分稚气未脱,眉宇间带有几分侠客英气。少年的黄铜腰带上一左一右配有两柄汉剑,左腿上绑着一把匕首,可见其身份的确如君思所言,是个侠客武者。
“……”
君思看到检查着这位汉代武士死因的陆悠在这个过程中脸色数变,惊讶愕然之色从未在陆悠脸上见过。
“怎么了?”
君思看着陆悠收起检查工具,然后把那汉代武士拖回帐篷里,讶异着。
“昨晚我说的那桩离奇案子,今天你们可以见证了。”
“什么意思?”辛夷歪歪头,不明所以。
“这人,没死透。”
陆悠意味深长地说出令众人皆惊的话。
这个被昆仑雪山埋藏了两千年的汉代武士,竟然没有死?
陆悠把人拖进帐篷,清了场,自己一个人在帐篷里给这位古人少年做着复苏。
这个古人很奇怪,按说冰冻两千年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他竟然还有一口热气,而他的生命完全就是靠着这口热气吊着,这是在医学界里从来没见过的案例。
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将这口热气留了两千来年?陆悠罕见地被调出了好奇心。
其实所谓的复苏,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陆悠能做的,只不过是把少年全身推宫过血几遍,然后把储电毛毯打开,让那古人少年在温热的被窝里恢复体温。
当年那个人被捅了十几刀,救回来也只是植物人。可这个古人少年,即使只能用这种简陋的复苏方法,她陆悠却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笃定——这次一定能完好地把人给救回来!
在陆悠等着这位两千年前的汉代武士睁开眼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外头却是惊险连连——
“我有个问题一直很疑惑,但前些日子忘了问,现在却又想了起来。”
外头的三人组在无聊地等待着,辛夷突然发声了。
“什么问题?”
“墓葬从来都是依山而建,但在山上怎么建墓葬呢?即使是武夷山瓯人的悬棺,也只是直接钉木桩放上,或者放在并不深的崖洞内,怎么都是容易被发觉的地方。你说这昆仑山……以前的人到底是用什么技术凿开山石建墓的啊?”
凿开山石,即使是在现代,用炸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炸成功的。那么两千多年前,除了拿凿子凿开山石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吧?到底那些人用什么技术能将山石凿到能做墓葬的程度呢?
聂子游用手指点了点辛夷那因苦思冥想而皱起的眉头。“嗨,小辛,你这人平常也算个鬼灵精,怎么现在倒循规蹈矩起来了?”
“大叔也算是个鬼灵精,怎么对着自己的堂弟就老是笨口拙舌的?”辛夷立刻反唇相讥。
君思看着他们俩耍嘴皮子,摇头失笑,然后徐徐解释:“建造墓葬,并非一定要挖地啊。你看这昆仑山,终年积雪,寒风凛冽,为什么就不能用冰建立一个墓葬呢?当年我看了那个盗洞,其实就是凿开了厚厚的冰层而已。”
“你们确定,我们站的地方没有墓葬吗?我怎么感觉到……脚下有些摇晃?”
辛夷脸色惨白。她和君思、聂子游不一样,她的故乡是低烈度地震多发带,所以对于地面震动的感知那是比一般人都要来得强烈。
辛夷说完这句话之后,震感越来越强烈,这下连迟钝的陆悠都感觉到了。她急急忙忙站起来,然后拖着那还在沉睡状态的古人少年跑出来。
可人还没跑出来,陆悠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然后那冰面竟然裂开了!
下意识地,陆悠把那古人少年抱住,以他为肉垫,一齐坠落到未知的地下!
可陆悠坠落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住自己,然后两人姿势反转,陆悠变成垫子了!
那个沉睡于昆仑冰霜下两千余年的古人少年,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这双眸子里充满少年人的飞扬意气,也有属于剑客的凌厉冷冽。
少年突然睁开这双带着漠然冷意的眸子并且反客为主,这场突变由发生到结束不过瞬息,让陆悠当真惊吓住了。
在陆悠惊吓住的时候,越来越清晰的野兽咆哮让陆悠呆若木鸡。
她对再变态的杀人案尸体都只会晕血并不惊惧,但这关乎自己的小命,本就惜命的陆悠再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紧闭双眼的陆悠心下惴惴地睁开眼睛。待看清现场,她的眼睛从眯成一条缝到瞪圆了。
“这是拍奇幻武侠戏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
陆悠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因为是处于幽暗的空间,所以那一团巨大的白色活物便十分显眼。这团白色的活物如马匹大小,外貌却似一只长毛狮子,而它转身腾挪却如同豹子一般矫健。聂子游正拿着军工铲跟这野兽搏斗,君思一边拿着探照灯照出一片亮光,让聂子游对敌时不至于抓瞎,一边负责保护年幼的辛夷。
“你……不能帮忙吗?”
发现自己现在躺在了少年的怀中,陆悠立刻站直,然后出言试探这位据君思判断是汉代武士的少年。
“为什么我要帮他们?”
“因为我救了你一命,他们是我的同伴……我是施恩很望报的。”
陆悠认真地看着少年,把一顶“救命之恩”的帽子给少年戴上。
“它是开明兽,是昆仑墓葬最喜欢的用于守墓兽的野兽。昆仑地界之人捕捉到开明兽,喂上方士秘药,封在墓中。只要没有阳光,开明兽就将永远沉睡;但一接触到阳光,秘药挥发,开明兽便‘复活’了。见光明即开眼,所谓开明兽,便是以此得名。”
所以,聂子游和君思为救这少年而砸薄了冰面,然后阳光透进去惊醒了开明兽,接着开明兽砸开冰面使他们掉了下来?
其实这倒霉的源头,说起来不就是这位仁兄吗?
“嗯——你说了这么长的名词解释,是想引出什么中心思想呢?”
陆悠呆呆地说出了让少年嘴角抽搐的话。
“昆仑人选择开明兽作为守墓兽,是因为它们生性凶残,最喜生吃活物。我好不容易得以重生,你认为我会为了旁人丢掉性命?最多两败俱伤之时,我乘虚而入杀死开明兽罢了。放心,逃走之时我肯定会带上恩人你的,不过其他的就……”
陆悠这下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和自己还真是一类人,都是生性凉薄之辈。如果不涉及安危的话帮一把也无妨,可要是和自己切身相关,那就管你死不死,我自逍遥天地。
一样的?
不,她陆悠才不是和这种人一样的呢!
起码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跟自己谈笑的人死去!
愤怒之下,陆悠把随身的钥匙用尽全力扔向开明兽!
“现在是恩人我有危险,所以你一定要救我!”
陆悠看着那飞速向自己奔袭而来的野兽,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顿时烟消云散。腿肚子哆嗦着愣是不能动一步,脸板得像块砖,偏偏僵硬地咧着嘴看着少年。
少年又气又好笑地看着这样的陆悠,轻笑斥道:“笨蛋!”
说话的同时,少年一手提起陆悠的衣领,把她拉到一边,然后——
锵!
少年竟然将腰间的剑随手甩出,一声清响,锋利的剑刃那是直直地飞奔到开明兽的脑门上!
嗷呜!
剑身的余响还未消失,开明兽已经轰然倒地。
“这还真是……秒杀啊!”
开明兽倒地的声音,让陆悠回过神来,低声呢喃着。
“你们……小陆你真的把古人给救活了?”
聂子游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出手相救的少年,对于这一切实在有些不敢相信。陆悠竟然还真的把两千多年前的人给救活了?而且这人还真是如君思所言,是个侠客?
“古人?”
听到这个令人疑惑的词,少年也在打量他们的衣着——
从他们的衣着和谈吐来看,他们的确不是和自己同时代的人。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当年沧海已变桑田,那么自己的死而复生,岂不是再无任何意义了?
看见少年的落寞,陆悠隐约猜到他心中所想,可却不以为然:“活着才有希望,才有一切。”
当年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时光飞逝而烟消云散,但只要还活着,还愁新的爱恨情仇不滚滚而来吗?这些侠客就喜欢舍生取义,但作为见惯死亡的法医兼殓仪师,求生意志一向强大的陆悠自然是不屑于少年的这种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