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一直觉得很想念故去的亲人,忍不住想发一篇怀念大姑的文章。
如果不适合这一卷的内容,以后再做调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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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的身世颇为传奇。每次听大人们讲述她的经历都感慨不已。但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比较完整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只是零零散散地讲些趣事旧闻,博人一笑。那时候我太小也听不明白,也无心分享大人们的陈年往事,所以只能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一些点滴。希望大姑在天之灵原谅我到现在才写关于她的事情来纪念她。
爷爷奶奶所生的孩子中,活下来的有四个:大姑,二姑,大伯和我爸爸。
大姑生下来后四岁才会说话,从小挨了不少打。后来眼睛又近视得厉害,戴了眼镜。爷爷总因为一些小事去责骂她。也许不堪忍受家庭的赤贫和折磨,十几岁时她出走了,数年间音信杳无。
后来爷爷奶奶接到了她的来信,大家这才知道她参军了。
原来,她离开家后,一路飘零,不知何去何从。偶然发现有军队经过,就默默跟随,部队刚开始觉得她可怜,又撵不走她,就让她帮忙洗衣服,到了饭点就让她跟着一起吃。后来战事渐渐激烈,伺候伤病员的人手不够,她自然而然地就积极参与进来,洗绷带,擦伤口,甚至学着处理伤病。一来二去,大姑成了军中护士,参加了部队还成了党员。
二十几岁时,部队领导给了她一张男军人的照片,问她觉得怎么样。她什么也没想就说“挺好的一个同志。”过了几天,部队通知她到部队大院中的一个住宅中,说是有要紧事,一定服从命令,按时到达。
当她到那里时,发现有很多同志们在忙活收拾房子,室内布置地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而且很喜庆,一看就是结婚用的新房。她愣了一下,随即加入了忙碌的队伍,边干边问收拾房间干啥,大家就笑嘻嘻地说给新人布置洞房。她又问谁要结婚,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把对面一个傻傻看着她的一位军人推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你们结婚!”
那个军人就是我大姑父。
就这样,大家吃着瓜子和糖果,在祝福声和说笑声中简简单单、热热闹闹地为他们举办了婚礼。
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如此坎坷却又如此平坦的人生轨迹真让人羡慕不已,因为大姑从此过上了比较美满幸福的生活。大姑父是南方人,在大连居住一段时间后,举家南迁至GX桂林。膝下二子,一个是李靖大哥,现在沈阳教书,还有李伟二哥,现在GX桂林工作,由于常年担任经理或总监,说话很有气派威仪。
自从有了女儿的来信,爷爷奶奶家里的生活才算有了改善,每个月都能收到大姑寄回的生活费。爸爸上高中时也得到大姑的资助,据爸爸说除了每个月的花销还有少许盈余。
其实虽然爷爷奶奶喜欢我大伯和我爸爸,但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让他们受益最大的其实是他们的两个女儿。因为他们的儿子们自顾不暇,更别奢谈惠及二老了。
我大伯虽然在林业局工作,似乎生活并不宽裕。我伯母个性刚烈,常常和我妈发生口角,无非是恨人有笑人无之类琐碎的吵闹。在这里我这个晚辈无法评论,也不能中肯地描述包括父辈们在内的种种毫无意义的纷争。因为我根本就不认为争得一点物产就能解决什么人生中的大问题。那时候的我即使一直住在李杏树下的窝棚里,我都没有怨言。因为我总觉得人生中有比衣食保暖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尽管这个事情我到现在还没找到。
我没有爸爸妈妈辛苦经营的概念,也不知生活艰难的残酷,只是害怕父亲在烦躁中没来由的责骂。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发现这些训斥其实没必要。
该发生的事情都来临了,我们所有的焦灼情绪都起源于一个错觉:我们的生命似乎永无止境。
经过多年的斤斤计较、患得患失,37岁的大娘患癌症死了。一年后,大伯续弦,继而搬到离家不远的村西头。
不久爷爷过世。
十多年后奶奶在沈阳病逝。
过了几年,我大伯患了鼻癌,时间所剩不多。爸爸曾去看过他,尽管前嫌未释,毕竟是亲兄弟。回来时爸爸脸上写满了伤感和无奈,说到惨痛处,使劲皱着眉头,感同身受。
我二姑在电话里跟我大姑说明了情况,郑重其事地说,“你一辈子为别人做护理工作,现在你弟弟得了绝症,你难道能坐视不管吗?”
我大姑已然六十多岁了,却不得不千里迢迢地赶来,亲自为弟弟做护理。这趟从大西南到东北的辛苦折腾足足持续了两个月。
以上这些事情我是道听途说的,没有亲见,但是我亲自看到的刚从大吴屯伺候完病号回来的大姑,已经是一个神情恍惚、痴痴呆呆的大姑。
记得那是个下午,我碰巧在家里休息,听到有人敲门,我探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了大姑的身影。她正愣愣地朝门里面观看。
开门时,我发现她手里提着一网袋子的大海螺。她没有理会我,径自走进来,把海螺倒进大盆里洗净,然后哗地倒进大锅里,点上灶火就烧起来。
半个小时后,她迫不及待地掀开锅盖,冒着蒸汽把海螺捞到盆里,然后自顾自地吸食。我觉得她的吃相很吓人,好像很久没吃饭了。而且她的表情和以前不一样,眼神发直,有些恐怖。我试着和她说话,她只是盯着海螺,重复着说,“真好吃。”
那时候我将近二十岁了,隐约猜出她这次伺候我大伯一定受了不少刺激。我听说过大伯病入膏肓,四处求医。由于鼻内肿瘤膨大,内肉外翻,形象骇人,出去时都戴面罩以免惊扰别人。想我大姑日夜守护其身旁长达数月,时刻面对自己弟弟如此情形,一定心焦如焚。外加与弟媳相处不融洽,遭受辞色讥讽,馊饭凉茶,以至于大姑怒火攻心,却不能发作,强行忍耐,终于累积成病,导致言行异乎寻常。
大姑在我家呆了几日。爸爸要上班,而妈妈当时在医院做临时工,请不出假来,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儿工作,总不能说辞就辞了吧。我和弟弟都在上学。只好让大姑多担待了,大姑又不愿独自呆在家里,在比较喧闹的街上逛来逛去,累了就在商店的休闲椅上坐着发呆。
后来大姑去了沈阳,到了李靖大哥家。其间似乎也未能宽怀。不久回到GX,便病倒住院,经查已患了癌症。在我大伯死后不长时间,大姑去世了。
我想可能大家都没想到大姑的身体状况会如此之糟糕。到如今只能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妈妈每每提及此事,异常难过,黯然神伤。如今的日子比那时强了不少,可惜亲人不在,空自嗟叹。
妈妈一直念念不忘当年的一件事。
大姑曾经写了一封信给爷爷奶奶,提到妈妈时,她委托妈妈辛苦就辛苦点,好歹照顾好爷爷奶奶。本来一封信这样结束就很好了,没想到大姑的一句随意的客套话引起了妈妈的不快。因为大姑随口提及要给妈妈买衣服,大姐看后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怎么给我老婶买衣服不给我买!?”回到里屋又去告诉大娘,大娘的冷言冷语传来,气得妈妈拂袖而去。
几个月后,大姑回大吴屯。也许是忘了,反正没有捎来她在信中所提到的衣服。妈妈没好气地跟她说到信里买衣服的事,“没有买就别在信里说,弄得鸡犬不宁。”妈妈发脾气时通常话语不清,整得大姑莫名其妙。等弄清是怎么回事时,一脸苦笑,十分尴尬。
这件事几十年来一直压在母亲的心头,无法释怀。大姑性格憨直爽朗,也许她早已忘记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妈妈还是失去了当面道歉的机会。
大姑辞世后,老姑当时身体不适,没有去GX,爸爸和李靖大哥一同前往桂林,去参加大姑的追悼会。我们只能在家静候消息。
爸爸回来时捎回来些照片,可以看到大姑的追悼会办得非常隆重;在大姑的墓前,爸爸眼睛通红,生活中的种种无奈和辛酸所带来的重重的压抑此刻通通化作悲痛的泪水尽情宣泄释放出来。大姑对爸爸可以说恩重如山,姐弟间虽然谈不上知恩图报,爸爸一直都有亏欠大姑的遗憾,现在这种遗憾也只能来生再弥补了。
大姑逝去,受刺激最深的当属大姑父。老人家饭茶不思,神情恍惚,很快就病倒了,最终死于癌症。说来让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他们老夫妻可谓天作之合,一生故事堪称传奇。愿他们在地连理、在天比翼,永享安宁和幸福。
在爸爸带回的照片中,有几张是大姑四五岁的孙女的照片,乖巧美丽,十分可爱。
如今这个小女孩已经读大学二年级了。
我的女儿三岁时,见到生人通常会哭,但第一次见到大姑家的二哥李伟时,居然笑脸相迎。而李伟见到她时的第一句话是,“这孩子长得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