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勤劳、智慧的中华各族人民,曾经创造出举世闻名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文明成果。这些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优秀成果,是中国古代各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中,智慧与汗水的结晶;同时,这些成果的推广与普及,又作用于人们的日常生产与生活,使之更加丰富多彩,更具科技、文化、艺术的魅力。
中国古代的社会生活,不仅内容宏富,绚丽多姿,而且源远流长,传承有序。作为一门学科的中国社会生活史,以历史中带有宽泛内约意义的社会生活运作事象作为研究对象,是历史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有助于人们更全面、更形象地认识历史原貌。关于生活史在历史学中的地位,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哈罗德·铂金曾如是说:“灰姑娘变成了一位公主,即使政治史和经济史不允许她取得独立地位,那么她也算得上是历史研究中的皇后。”①
然而这位“皇后”在中国却历尽坎坷,步履维艰,她或为其他学科的绿荫所遮盖,或为时代风暴扬起的尘沙所掩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社会生活史没有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也没有清理出必要的历史资料,整体性的研究尤其薄弱,甚至于今日提到“生活史”这个词,许多人仍不乏茫然之感。
社会生活史在中国的萌芽可追溯至古代。中国古代史学家治史,都十分注意搜集、整理有关社会生活方面的史料。如孔子辑集的《诗经》,采诗以观民风,凡邑聚分布迁移、氏族家族组织、衣食住行、劳动场景、男女恋情婚媾、风尚礼俗等等,均有披露。《十三经》中的《礼记》《仪礼》,对古代社会的宗法制、庙制、丧葬制、婚媾、人际交往、穿着时尚、生儿育女、敬老养老、起居仪节等社会生活资料,作了繁缛纳范,可谓是一本贵族立身处世的生活手册。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描述了全国二十多个地区的风土人情:临淄地区,“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长安地区,“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他并非仅仅罗列现象,还力图作出自认为言之成理的说明。如他在解释代北②民情为何“慓悍”时说,这里“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其民羯以不均”。而齐地人民“地重,难动摇”的原因在于这里的自然环境和生产状况是“宜桑麻”耕种。这些出自古人有意无意拾掇下的社会生活史素材,对于揭示丰富多彩的历史演进中外在表象和内在规律,无疑具有积极意义,将其视作有关社会生活研究的有机部分,似也未尝不可。
在西方,社会生活史作为一门学科是伴随着 20世纪初社会学的兴起而出现于西方。开风气之先的是法国的“年鉴学派”。他们主张从人们的日常生活出发,追踪一个社会物质文明的发展过程,并进而分析社会的经济生活和结构以及全部社会的精神状态。“年鉴学派”的代表人物雅克·勒维尔(Jacques Revel,1942— )在《法国史》一书中便指出:重要的社会制度的演变、革命以及改革等等历史内容虽然重要,但是,“法国历史从此以后也是耕地形式和家庭结构的历史,食品的历史,梦想和爱情方式的历史”。史学家布罗代尔(FernandBraudel,1902—1985年)在其《15至 18世纪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一书中,将首卷即题为《日常生活的结构》,叙述了 15—18世纪世界人口的分布和生长规律,各地居民的日常起居、食品结构以及服饰、技术的发展和货币状况,表明他对于社会生活是高度关注的。而历史学家米什列(Michelet,1798—1874年)在《法兰西史》一书的序言中则直接对以往历史学的缺陷进行了抨击:第一,在物质方面,它只看到人的出身和地位,看不到地理、气候、食物等因素对人的影响;第二,在精神方面,它只谈君主和政治行为,而忽视了观念、习俗以及民族灵魂的内在作用。年鉴学派主张把新的观念和新的方法引入历史研究领域,其理论不仅震撼了法国的史学界,而且深刻影响了整个现代西方史学的发展。
在 20世纪初“西学东渐”的大潮中,社会生活史研究与方法也被介绍到中国,并迅速蔚成风气。揭橥大旗的是梁启超。他在《中国史叙论》中激烈地抨击旧史“不过记述一二有权力者兴亡隆替之事,虽名为史,实不过是帝王家谱”,指出:“匹夫匹妇”的“日用饮食之活动”,对于“一社会、一时代之共同心理、共同习惯”的形成,极具重要意义。为此,他在拟定中国史提纲时,专门列入了“衣食住等状况”“货币使用、所有权之保护、救济政策之实施”以及“人口增殖迁转之状况” ③等等社会生活内容,从而开启了中国社会生活史研究的新局面。
在 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我国史学界的诸多研究者都涉足中国社会生活史研究领域,分别从社会学、民族学、民俗学、历史学、文化学的角度,对古代社会各阶层人们的物质、精神、民俗、生产、科技、风尚生活的状况,进行探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这一研究的真正全面展开,却是 20世纪 80年代以来的事情。在这个时期里,社会生活史研究这位“皇后”在经历了时代的风风雨雨之后,终于走出“冷宫”重见天日,成为史苑里的一株奇葩,成为近年来中国史学繁荣的显著标志。社会生活史研究的复兴,反映了史学思想的巨大变革。一方面它体现了人的价值日益受到了重视,把“自上而下”看历史变为“自下而上”看历史,这是一种全新的历史观。另一方面,它表明人类文化,不仅是思想的精彩绝伦和文物制度的美轮美奂,而且深深地植根于社会生活之中。如果没有社会生活这片“沃土”的浸润,人类文化将失去生命力。
这一时期的生活史研究,受到方方面面的关注和支持。这些年先后在天津、南京、成都、沈阳、西安、上海等地召开了数届全国性学术研讨会。其中 1986年 10月,南开大学历史系、《历史研究》杂志社和天津人民出版社联合在天津召开了中国首届“中国社会史学术研究会”,是中国社会生活史研究的新起点、新开端,是社会生活史在走向成熟的道路上迈出的关键一步。从此,社会生活史研究成为历史研究中颇为绚丽的篇章,至今方兴未艾,其成果如雨后春笋,不胜枚举。社会生活史的大型丛书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诸多资深专家学者撰著的从夏朝至清朝的社会生活史丛书,另有由上海文艺出版社于 2001年推出的多卷本《中国风俗通史》等。此外较为重要的单册图书有林永匡、王熹的《食道·官道·医道》(1989),汪福宝、庄华峰主编的《中国饮食文化辞典》(1994),林永匡、王熹的《中国节令史》(1995),龚书铎主编的《中国社会通史》(共 8卷,1996),庄华峰的《中国婚姻史》(1996),徐吉军的《中国丧葬史》(1998),彭卫的《汉代社会风尚研究》(1998),郝春文的《唐后期五代宋初敦煌僧尼的社会生活》(1998),郭振华的《中国古代人生礼俗文化》(1998),孙立群的《中国古代的士人生活》(2003),常建华的《婚姻内外的古代女性》(2006),包铭新的《西域异服 :丝绸之路出土古代服饰复原研究》(2007),萧默的《古代建筑营造之道》(2008),王景琳的《中国古代寺院生活》(2009),庄华峰的《魏晋南北朝社会》(2009),张伯山、张维夏的《正在消失的中国古文明:古民俗》(2012),郭东旭等的《宋代民间法律生活研究》
(2012),陈瑛的《中国古代道德生活史》(2012),沈泓的《古代生活 :民间年画中的脉脉温情》(2013),阎爱民的《中国古代的家教》(2013),庄华峰的《中国社会生活史》(2版,2014)等著作,这些作品对社会生活史的研究工作起到了极其重要的推动作用。
然而我们注意到,尽管近年来中国社会生活史的研究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但与政治史、制度史、经济史等研究领域相比,其成果还是相对单薄的。个中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与人们的治史理念当不无关系。
我们觉得,史学研究应当坚持“三个面向”,即面向大众、面向生活、面向社会。“面向大众”就是“眼睛向下看”,去关注社会下层的人与事;
“面向生活”就是走近社会大众的生活状态,包括生活习惯、社会心理、风俗民情、经济生活等等;“面向社会”则是强调治史者要有现实关怀,史学研究要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智力支持。而近年来我总感到,当下的史学研究有时有点像得了“自闭症”,常常孤芳自赏地将自己封闭在学术的象牙塔里,抱着“精英阶层”的傲慢,进行着所谓“纯学理性”探究,责难非专业人士对知识的缺失。在这里,我并非否定进行学术性探究的必要性,毕竟探求历史的本真,是史学研究的第一要务,而且探求历史的真相,就如同于计算圆周率,永无穷期。然而,如果我们的史学研究不能够启迪当世、昭示未来,不能够通过历史的讲述去构建一个国家的认同,史学作品不能够成为读者启迪人生的向导,相反却自顾自地远离公众领域,远离社会大众,使历史成为纯粹精英的历史,成为干瘪的、没血没肉的历史,成为冷冰冰的、没有温情的历史,自然也就成了人们不愿接近的历史,这样的学术研究还会有生机吗?因此,我觉得我们的史学研究要转向(当然这方面已有许多学者做得很好了),治史者要有人文情怀,要着力打捞下层的历史,多写一些雅俗共享、有亲和力的著作。总之一句话,我们的史学研究要“接地气”,这样,我们的研究工作才有意义。
上海沐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策划了一套中国古代社会生活方面的丛书,以此来重拾远逝的文化记忆,走进古人的生活。丛书内容涵盖古代衣、食、住、行诸方面,这是一套雅俗共享的读物。作者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前提下,采用图文并茂的形式,用生动活泼的语言来彰显古代社会生活的活力和特色。编辑出版这套丛书,是一件“接地气”的好事,它对于社会生活史研究园地而言,既是锦上添花,又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它一定会获得广大读者的青睐。故乐而为之序。
庄华峰④
2014年 2月 18日于安徽师范大学惜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