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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种烟波各自愁(1)

慕名而来

缘分是什么?每一个惜缘的人,都会在清晨对一滴凝露低低询问;每一个怜缘的人,亦会在午夜时分在梦中默默追寻。有人说缘分是一条神秘的线,摸不着,看不见,却在冥冥之中用一双巧妙的手,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牵引到一起,怦然心动,神魂颠倒。有人说缘分是一杯清雅的茶,淡淡的香,静静的雅,匆匆滑过唇喉,不想为谁停歇,却依旧留下今生无法忘怀的美好。

黄昏时分,静静翻开佛家的书卷,它告诉我们,缘分就是因果,缘分就是迷离,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我们因为缘分而与一些人相识、相知、相恋;我们也因为缘分而与一些人相离、相弃、相忘。每一段感情的期限都早有注定,相遇是偶然,相离是必然。当我们了解这样的道理时,便也能到达“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的境界。

纳兰理解不了,所以他注定是个凡夫俗子,挣扎在情海的波涛里,他以为自己心死了,只留下对卢氏的思念,对惠儿的祝福,他对未来几乎已经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万事万物在词人的眼中都能生情,然而在纳兰看来,花儿会流泪,雨儿会哭泣,燕儿会心碎,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坐在书房中长久地发呆,脑袋里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宛如一个在冷雨中孤行的孩子,不知道家在何方,不知道自己去往何处,而就在纳兰如此消沉的时候,一位女子带着江南烟雨的清新走进了他的世界。她就是沈宛,浙江乌程人,字御蝉,着有《选梦词》,虽身为歌伎,却情操高雅,是百花园中一朵洁净的牡丹。

纳兰与沈宛相识之前就拜读过彼此的诗卷,沈宛更是将纳兰的诗词谱上曲子,在烟雨蒙蒙的三月,泛舟于碧波之上,她轻弹琴弦,婉婉唱来,像夜莺的倾诉,像百灵的呼唤,像潺潺的秋水,流淌在梦幻般的江南水乡中。她的美,她的情被人视为莲荷,完全胜于花魁的称号,完全没有烟尘的俗气。

顾贞观在渌水亭与纳兰烹茶闲聊时,便说起了这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纳兰的手指莫名地抽搐了一下,这是对惠儿、对卢氏都不曾有过的。他以前的感情几乎都属于日久生情的那一种。而对沈宛,他先闻其名,再见其文,心湖便似被樱花拂过,荡起点点涟漪。这种涟漪对纳兰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有所期待,又慌乱于这种期待!

自古以来,最摧残人心的莫过于爱情,最温暖人心的亦是爱情,人们恐惧着,渴望着,在爱情变幻莫测的羽翼里,每个人都看到不同的风景,领略着不同的感受。就像清凉的雨,有人会厌烦它的冰冷,亦有人喜欢它的多情。很多人喜欢徘徊于相遇时的美丽记忆,感叹着宛若初见的美好与纯洁。然而,我们必须要知道时间一去不回头,有些人的缘分尽了就无法在一起,无论哭或闹都改变不了结局。而有些人,虽只是轻轻地用手一点,便开启了命运的另一页篇章,叫你想抗拒,想坚守以往那份痴迷都不行!沈宛对纳兰来说,就是一道无法抗拒的风景,轻轻地来,带起了满园的幽香!

所以在康熙皇帝准备下江南,并下旨叫纳兰随行的时候,纳兰便给已经回到南方的顾贞观写了一封信,信中是这样说的:“吾哥所识,天海风涛之人,未审可以晤对否?弟胸中块垒,非酒可浇,庶几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沦落之余,方欲葬身柔乡,不知得如鄙人之愿否耳。”

纳兰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和坦白了,他在询问顾贞观,这位天海风涛之人,我能不能去见见呢?

“天海风涛”是个与李商隐有关的典故。晚唐时期,李商隐是个相当有名气的诗人,他拥有无数的粉丝,柳枝便是其中的一位。柳枝的出身与沈宛一样,都是歌伎。虽身为人世间最卑微的人,却心气极高,洁身自爱。

她无意间听到李商隐的堂兄朗诵李商隐的诗,便惊讶不已,连问数句:“谁人有此,谁有为是?”

李商隐的堂兄坦白地说是自己堂弟所写,柳枝请求他带话,请李商隐为她写诗。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枝盼着、等着,终于等到了李商隐的回话,他们约好三天后去河边相见,柳枝心动不已,望着明月,脸色绯红。

可是谁曾料到,那天李商隐的朋友抢走了他的行李,李商隐因为追赶错过了约会。后来,李商隐再到这儿时,柳枝被节度使霸占了,一朵洁净的梨花终难逃命运的魔爪。李商隐叹惋不已,懊悔不已,他便写了几首诗,其中称柳枝为天海风涛。可惜柳枝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了,命运在她身上,从未给予过一丝一毫的温暖,错过了一时,似乎就错过了一生。

这一刻,我们或许会感叹,会悲哀,甚至会怒吼,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呢?这一切都仅仅是情绪上的发泄,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滚滚红尘有太多太多不公平的事情,每一天都有人受苦受难,每一天都有人残喘挣扎,甚至每一天都有人无辜枉死,我们谁也帮不了谁,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路是你自己的,走到哪里,走向何方,都由你的脚来控制!而人生绝对不是一支清爽的歌,命运更不是一首婉转的诗,它们像两个彼此依靠、又彼此对立的巨轮,有着戏弄万物的心性。我们认为自身强大,它就派更厉害的角色来颠覆你的生活,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一代皇帝都无法完全做主,何况是我们这般藐小的平民百姓,还不如放下欺善怕恶的心,为世间留下一份纯净的美好!

在纳兰的生命轨迹中,他结交的人都有着这份美好的心性,顾贞观是昂立在深山的青松,有着执拗的心性和高雅的情操;姜宸英是一阵放荡不羁的风,虽流离于红尘,亦脱俗于红尘;吴兆骞是苍凉的雪絮,才华横溢、洁身自爱。他们像点点繁星一样,点缀着纳兰的生命,亦给纳兰营造了一个高雅高洁的艺术氛围,他心高气傲,一般的胭脂俗粉绝对不会进入他的眼。他相信朋友,更相信顾贞观的眼光,所以他真的想见见这位沈宛姑娘,他甚至隐约期待她像卢氏一样,能给他提供心灵栖息的港湾。

纳兰一生中有两个知己,一是卢氏,一是顾贞观。可是友情不能代替爱情,顾贞观也最了解纳兰的孤独与寂寞,他便决心做媒,引荐纳兰去结识沈宛,他亦希望沈宛能填补纳兰的感情生活,将他从枯燥的沙漠中解救出来。

这次江南之旅,因为心中有所期盼,纳兰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会带起一丝微笑,他会将信手采来的柳叶放在手指间,慢慢捏成墨绿色而不自知。康熙皇帝看在眼中,了于心境,他破例给了纳兰假,叫他可以随意走走。纳兰就像一匹奔劳半世的野马,终于可以解开绳索,昂头尽情奔跑在青草满原间,甩去身上堆积的灰尘,来到画舫之上,见到他期盼的人——沈宛!

沈宛静静地坐在锦色小椅上,一袭雪白的纱衣,婷婷若莲荷,袖边绣着精致的蝴蝶,欲语还羞,欲笑还怯,她手扶琴弦,撩拨了一曲自写自谱的曲子《临江仙》。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清雅的风,带着迷离的醉,纳兰凝视着沈宛,眼中掠过一丝深邃的柔情。惜缘的人会习惯将每一次相聚说成命中注定的缘分。有人缘深,有人缘浅,就好像月季,一年四季常相伴,而雪花再高雅亦只能陪伴你一瞬。所以在生命的轨迹里,有人注定是你萍水相逢的一滴雨露;有人则是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成了此生的传奇;有人亦可能是南国的雨巷中轻轻的叹息,更可能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悲凉。

纳兰与沈宛的情感比起原配卢氏,更叫老百姓津津乐道,不是因为沈宛比卢氏出色多少,而是她来自民间,身份又是一个歌伎,她的生活与纳兰比起来,一个是天空灏明的月亮,一个就是草丛间的萤火虫,注定会发生更多的波澜和起伏。

红尘繁复,人之心性截然不同,有人愿意做火,轰轰烈烈地活着,轰轰烈烈地去爱,轰轰烈烈地死亡。亦有人愿意做水,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一切简单最好。纳兰与沈宛是火与水的相遇,很难用幸运或者不幸来概括,其实他们相知、相恋,在那个封建王朝里,注定要带有一定的悲剧色彩,残花且能入豪门?明月怎能照沟渠?世俗的悲凉就像寒冬的风雪,打得人心痛,打得人心凉。面对残花朵朵,我仍然坚信,他们二人一定不会后悔曾经拥有过的那段岁月。正如安妮宝贝所言:“我遇见你,那是我在劫难逃!”

好一句在劫难逃,试问世间有多少感情可以配得上这几个字。有多少男人的心能浓深于海水,有多少女子甘愿付之于灵魂。梁山伯是祝英台的劫数,贾宝玉是林黛玉的劫数。中华历史千年,那些文人墨客习惯给感情披挂悲情的色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爱情的伟大,亦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叫人洒泪后久久凝思。

纳兰与沈宛最初的相逢,美好得就像一首诗。他们泛舟于碧波之上,交杯换盏,烛光盈盈,轻纱漫漫,空气中蔓延着清新的味道,沈宛轻轻地靠在纳兰的肩膀上,命运的门为二人开启了全新的一页,纳兰笑了。他是幸运的,正如他是一个纯净的孩子一样,他跟沈宛说起了妻子卢氏,并在言落后,深深凝望湖面上的烟雨蒙蒙,对于此时此刻的携手,他对卢氏并不是完全没有愧疚的,他似乎看到了卢氏哀怨的眼睛,在无声的谴责自己的负心!

沈宛看着纳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冰冷的手掌中,静静地问:“知道什么是真爱吗?”

“什么是?”

“很简单,就是要自己爱的人幸福!”

每个人都花费一生的时光去追寻幸福,而幸福就如同烹茶一样,看着高难,实则简单,所要求的只有四个字,淡定坦然。珍惜自己手中拥有的茶品,不要贪恋于天际的那抹茶香,如此便不会在红尘繁复中迷失自己的方向,淡淡的茶香缭绕于身边,你会闻到花的香,叶的美,你会知道爱不是占有,而是珍惜。

善良如卢氏,多情如卢氏,沈宛相信,她会在天际给予自己和纳兰一份最纯净的祝福!

微雨花间

两鬓飘萧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

这首词是二人相见时,纳兰写给沈宛的,那一年他三十岁。他戏说自己两鬓斑白,人生已经过了一半,对生活本不再有什么遐想,不想命运如此厚待,竟叫他遇到沈宛这样的人间奇女子。

如果说惠儿清雅得宛似一朵梨花,卢氏温婉得宛若一株红梅,那么沈宛就是一缕青烟,有着撩人心魄的飘逸,有着花容月貌的美丽,更有着梦样的激情与浪漫,何况她是江南水乡的精灵,这对终日望着满族装饰,几乎生厌的纳兰来说,更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与沈宛牵手于湖滨之上,如诗似梦。他们总会在日落西山的时候,静静坐在画舫边,望着一弯明月,述说着天长地久的情话,纳兰会摘来一枝樱花,轻轻插在沈宛的发髻中,他的目光轻柔如水,她的眼神深情若海。天地为证,这样的人儿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有过什么样无法释怀的情愫,此时此刻都只能向爱情投降!

他们相爱了!当纳兰轻轻解开沈宛的纱衣时,她的心醉了,她的魂静了,多年来的漂泊叫她好生疲倦,如今与纳兰相识、相知、相爱,她此生再也没有遗憾了。

或许有很多世俗的人会质疑,就好像当初对顾贞观与纳兰的相交一样,会说沈宛是因为纳兰的富家身份才委身相许的话。对于顾贞观那次的波澜,纳兰给予的是一首《金缕曲》,他希望顾贞观与自己一样,不要听进耳中,冷笑对之。面对沈宛,纳兰则选择了听亦不听,应亦不应。

这些话终于传到了沈宛耳朵里,她半生漂泊于混杂之地,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误解与议论,但是她没想到出身相门的纳兰也能如此淡定,他是不爱自己吗?还是男人有此艳福,本就想叫人议论的?还是——在她彷徨失措中,纳兰已经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我听,我应,对你都是一种侮辱!”

清凉的风吹进画舫里,沈宛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一下,接着一颗大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纳兰震惊,手忙脚乱地去擦:“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

沈宛凝视着纳兰,他眼中的焦灼,不安,怜惜与深深的情感再次冲刷了她的心房,她的泪更多了,但嘴边缓缓地、缓缓地涌出了一抹怯怯的笑容:“是我不对,我把你想得和那些男子一样,我的错!”

“傻丫头!”纳兰轻斥着,将她再次拥进怀里,摸着她飘逸的长发,瘦小的身子,那一刻纳兰忽然感觉到刻骨的酸涩。自己出身贵胄,没有受过世俗生计之苦,而这个小小的女子,为了生存不知要付出多少的艰辛和血泪,忍受过多少委屈和心酸,当风浪来袭,她除了迎面忍受外又能有什么防御的力量呢?而在她看似坚强的身影下,有多少不被人知的泪水。纳兰想着,他的心痛了!他告诉她:“从今以后我不会叫你再受一点苦!”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有苦可言呢!”沈宛笑着,那双黑蒙蒙的眼睛呀,朗朗如水,闪亮似月,静静凝视着纳兰,宛若看到了他的心里,看穿了他的灵魂:“只要你陪着我!”

好简单的要求!很难做到的守护!其实在爱情面前的男女,相爱真的很容易,相守却艰难极了,爱情有着秋风的迷离和飘忽,有着冬雪的冰冷和漫长。但是尽管如此,也请不要轻易质疑爱情,他爱的时候是真的爱着,并亦渴望天长地久,他走不到守护的尽头,是他真的没力气了,不是爱情的错,是人生在世,除了爱情还有更多的使命叫你去完成!

所以当纳兰珍重地点头,答应沈宛的时候,他的心清澈如水,虔诚如月,他就好像冰冷的风,吹开爱情的芳香,别人的谣言成了流水中的泡沫,空落落的苍白。

谣言是一种很不道德、很龌龊的东西,对于制造它的人,我只能说你是一个现实且小肚鸡肠的人,你忌妒,你羡慕,你恨,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破坏掉美好,就能叫自己的心里平衡一点,其实你真的大错特错了,真正的爱情、友情是破坏不了的,纵使曾经背道而驰,可地球是圆的,最终惜缘的人还会走到一起。而你在爱情的领域中永远得不到真爱,在友情的天空里永远得不到尊重,就算老天垂怜,叫你遇到相爱、相知的人,你亦不会有天长地久的结局,因为你不够真诚。情感好脆弱,当你稍稍怀疑或者忧虑的时候,它已飘然远去,无处寻觅了!

纳兰虽出身相门,从小领略着纸醉金迷的奢华与虚伪,但是他的心纯净得就像一个小孩子,每一段爱情都倾尽全部的心,就算最终失去亦无怨无悔。他对待每份友情亦是肝胆相照,所以他有许多莫逆之交,他的人生绝不像他诗词中那般凄风寂雨,甚至比很多人都无怨无悔!何况在他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上苍再次宠爱,赐予了沈宛,恣意演绎着人生美好的极致!

纳兰的快乐无法掩盖,连康熙皇帝都感觉到了,他曾问过纳兰,向来沉稳的男子竟然微红了脸,康熙见状,也笑了,不再深究。自古以来,能叫男子如此的只有一个情字,纳兰多情却不滥情,痴情而又专情,上苍能在卢氏之外,再度安排一个可人,叫纳兰敞开胸怀亦是不易之事,康熙给予了最大的空间和祝福,他不但下令在江南,纳兰可以放开侍卫的枷锁,回归自由,还赏赐了一对如意扣,希望纳兰能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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