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那天越南兵再次过来时,见中国兵不再让他们重新垒石头了,便显得非常高兴。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个经常被中国兵叫做连长的人究竟是谁,但已经看出黄金庵是个小头目了,而且也多次和黄金庵聊过天,于是最早出现的短裤头就直接向他要香烟抽。短裤头一只手扶住缺口边上的石头,另一只手伸进铁丝网,身体还不停地晃动,嘻皮笑脸地看着黄金庵,但就是不说他要干什么。
这几个月来,黄金庵与短裤头接触最多,所以短裤头才敢这样做。这次黄金庵看着短裤头明知故问:“你小子吊儿浪当的要干什么?”
但短裤头听后还是做着同样的讨要动作,仍不讲话。
“我知道你又要香烟抽,可是好几次都不把东西拿过来,这次不行,不给了,回去还抽你们的黑棍子吧。”
黄金庵所说的黑棍子,就是越南兵平时抽得最多的那种香烟,七班战士曾经通过交换得到几支。凑近后才发现它其实并不黑,而是呈古铜色,有点像雪茄,但比雪茄略小一些,比普通香烟略粗、略长一些。七班战士轮流抽了几口黑棍子香烟,感觉它的味道有些淡。起初他们以为黑棍子香烟是由烟叶直接卷成的,可是剥开一看,发现只有外面薄薄的一层是烟叶,里面全部呈碎片状,不是烟丝,而是由其他植物填充而成。就这样的香烟,他们还要加个过滤咀,挺讲究。
短裤头不是不肯拿东西换,而是他的烟瘾太大了,做不及,下一个小饰品还没有做好,用上一个小饰品换的香烟早就抽完了。在没有小饰品的情况下,起初他只是试着要香烟抽,没想到黄金庵他们还真给,尽管一次只有三五支,也能过一阵子瘾,于是后来只要一断,就厚着脸皮过来要了。
短裤头长了一张喜剧脸,因此他用得最多的一招就是尽量不说话,并不时翘起他那又黑又瘦的大拇指表示:你们中国烟好抽,比我们的黑棍子可强多了;你们国家比我们富裕,领到的津贴费比我们多,可以买到好烟抽,而我们三个月发的钱,也买不到一条黑棍子。他反复强调自己的烟瘾实在大太了,用小饰品换的香烟根本不够抽,每次都是实在忍不住了,才过来要点解急。
为了证实这一点,短裤头还边说边比划,不时打哈欠,其夸张程度类似于毒瘾上来的人。之前黄金庵见他这个可怜样经常给,可这次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因为他们又把石头推倒了。短裤头见这次要烟无望,就露出失望的眼神,弓着瘦小的身体回去了。黄金庵以为短裤头要香烟受挫,起码当天不会再来了,可十几分钟后,他竟然又在铁丝网对面出现了,不过这次手上拿了一瓶罐头。
短裤头隔着铁丝网把罐头递给黄金庵,黄金庵一看是鱼肉的,没有打开过,才把三包没有拆封的香烟递了过去,并告诉他说:“你们过去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别以为我们国家什么都有。我们国家还有三千万人口吃不饱饭呢!就这样还支援你们国家独立,想不到你们国家独立了,却忘恩负义调转枪口打我们。我们的津贴费也不多,每月买不到一条这样的香烟,这些都是我国政府和家乡人民慰问的,因此不能经常白给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黄金庵说的这些话短裤头基本听懂了,但他不会说中国话,还得比划着表示:我们也不想和你们打仗,但是国家领导人决定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不来是要坐牢的。这三包香烟我会节约着抽的,连烟头都不会丢。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抽了起来,还是一连两支才吐出一点烟雾。
前线战士平时也缺香烟抽,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存点货。他们也知道抽香烟对身体不好,但打仗期间,连生命随时都有可能结束,谁还会考虑尼古丁带来的危害?因此香烟在前线普遍被视为好东西,不管邮包是寄给哪一个人的,只要发现是香烟,大部分都要充公,或者由班长指定一个人保管,需要时大家平均抽。整个前线基本上都是这样做的,七班这些天是特例。
由于战士们收到的香烟来自全国各地,所以牌子也五花八门,最多的是中华、大前门、云烟、大重九、紫光阁和民乐。后来黄金庵他们把较好一点牌子的香烟留给自己抽,较差一点的才给越南兵,不过寄送到前线的香烟,质量基本上都属于中上等。
春节期间虽然两国不打仗,但要打宣传弹。我军用炮打,每天三百发,全部在空中爆炸,宣传品自上而下落在越军阵地上到处都是,有的上面印着胡志明图像,并用中越两国文字表示:他生前对中国人民是友好的,发生现在这些事应该怪黎笋那伙人;有的上面印着越南女人哭送士兵上前线的图像,也用中越两国文字表示:他们的家人是不愿意让他们来打仗的,但黎笋那伙人下令了,不能不来;还印了一个越军士兵想心事的图像,背景是一张铁丝网和一个讨饭老人,老人的长相非常像那个越军士兵,这张图片上没有文字,因为谁都能看出那是父子二人,内容一目了然;我军在宣传单上,还告诉他们越南战俘在这边的生活情况,有打篮球和搞其他娱乐活动的彩色照片为证。
那些宣传单大小不一,各式各样都有,有的是一张大纸,拿到便可以看;有的像连环画,需要一页页翻着看。虽然尺寸大小不一,但纸的质量都特别好,与解放军画报上的几乎一样,在水里泡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烂,图像更不会消失。
越军也向我军前线官兵散发传单,方法有的是用小饰品换香烟的时候一起塞过来,他们在传单上也印中越两国文字,内容有越南劳动党政治局委员、部长会议副主席武志公的讲话等。战士们见武志公等人的讲话不中听,便随手扔到山下去了,飘得山沟里到处都是。不过只要传单上有越南漂亮女人图像,战士们就会多看几眼再扔。
虽然越南穷,但春节期间给军人吃的东西还不错,从交换过来的物品上看,有鱼肉罐头、饼干、奶糖、菠萝、茶叶等。有一天黄金庵把一包茶叶打开泡水喝,结果那一夜他都没有睡着,第二天说:“天啊,这茶叶劲还真大,早知道睡不着觉我就不喝它了。”
有次黄金庵正在缺口处和一个越南兵闲聊,突然发现另一个越南兵向他晃了晃手中的竹筒,黄金庵知道那是竹筒饭,刚要摇手拒绝,那个竹筒就被对方“嗖”的一声扔了过来。黄金庵不稀罕竹筒饭,再说他和哨兵口袋里都没有香烟了,于是就顺手把正在玩着的空风油精瓶子扔了过去,同时向对方表示:身上的确没有其他东西可换了,要不明天再给他香烟。谁知那个越南兵表示:非常喜欢黄金庵扔过去的风油精瓶子,说亮晶晶的挺好看,值一竹筒米饭,用它交换就行。第二天黄金庵还是给了他两包香烟。
正月二十二那天,七班战士在辛寨闲着没事,一吃过早饭都跟着黄金庵到山上来了,上山后他们有的打牌,有的站岗。站岗的那两个哨兵还打开录音机放歌曲听。哨兵一放歌曲,就被对面那些越南兵听到了,不久他们又全部走了过来,连阮文炳和他的儿子也不例外。他们走过来后,或站或坐着听了一会儿歌曲,后来有几个竟跟着节奏跳起舞来,其他越南兵受到感染,也跳了起来,顿时那里像在开一场舞会。
他们跳了一会儿舞,又跟着录音机唱起了歌,不久有个越南兵跑回去拿来一把吉他,并随手弹起了《十五的月亮》和《望星空》,这次没人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了,自从那三个特工唱这首中国人早就不再唱的歌曲被识破身份后,可能整个前线的越军都知道这回事了。
那个越南兵弹吉他的时候,其他越南兵仍在跳舞、唱歌,他们越跳越唱越高兴,不久就把活动推向了高潮。越南兵玩到高兴处,一起把阮文炳的儿子抬了起来并抛向空中,抛了一次又一次,不过每次都被他们接住了。直到这时,阮文炳的脸上才露出一点难得看到的笑容。他儿子也高兴得“咯咯咯”直笑。
越南兵又唱又跳,七班打牌的战士便坐不住了,于是都出来看热闹。他们觉得好玩,就在铁丝网这边鼓掌助兴。
大家正玩着,突然又一个越南兵跑了回去,回来的却是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面容姣好,一开始,七班战士还以为是阮文炳的老婆从柬埔寨回来了,可对方打扮得过于花枝招展,走近铁丝网时还不停地扭动屁股,做出各种丑态,大家才认为来人不会是阮文炳的老婆,阮文炳在这里,他老婆不敢如此放肆。后经仔细辨别,才发现原来是那个最小的越南兵扮的,于是黄金庵等人便哈哈大笑起来。见七班战士笑,越南兵也跟着笑,那个最小的越南兵见自己的装束被识破,便索性扯掉假发,怪笑着做各种动作,把七班战士的肚子都笑痛了。
当然玩归玩,双方谁都知道这里是战场,临时停战即将结束,双方又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