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暮鼓,只为唤醒世间迷途客。
站在长宁寺那九九八十一阶的台阶下,段璞衣轻笑,听着那悠远的吟诵声,微微闭眼。
当初,是不是有两人也登上过这青石阶,访过这长宁寺,然后,将她的一生,轻易写就,连挥笔添墨都是那般的漫不经心。
真是……叫人恼火啊……
卫辛看着段璞衣那眼中深深的压抑,轻叹一声。
段璞衣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随着虔诚前来的香客,同登此阶。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可圆满,那么,那人,可有圆满?
两人自然没有随着香客去敬香,而是直接绕路去了后院前往惠能大师的禅院。
这一次段璞衣没有易容,依旧是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只是平日里总是含着一丝玩笑人间的嘲讽慵懒已经不见,现在的她看起来很安静,安静到好像连呼吸都已经消失了。
卫辛直觉,段璞衣是在紧张。
虽然不知道这个连杀人都可以谈笑风生的家伙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情绪,但是很显然的,现在段璞衣见不到她想要见的人。
远远的已经有一个小沙弥上前拦客,段璞衣看着他,没有表情:“我来见惠能大师。”
那小沙弥双手合十,看起来十分的乖巧:“师父闭关,不见外客。”
闭关?
段璞衣暗地里一声嗤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样物什:“你将此物交与他,再回答我吧。”
那是一枚墨色的令牌,上面伏着一只赤鸟,若凤凰展翅,待时而飞。墨玉看起来深深浅浅,如一幅上好的山河社稷图,日月星辰伏隐在那火凤凌云之翼下,一时间直觉天地乾坤,流年如缕,皆浓缩在这小小令牌之间。
墨玉红颜令。
犹疑半晌,小沙弥接过令牌匆匆去了,待回来的时候,难掩眼中惊异,对着段璞衣恭敬施礼:“师父请施主前去,不过……却是只见施主一人。”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段璞衣身边的卫辛,卫辛笑了笑,后退半步。
这意思,很是明显。
“我在这里候着吧。”卫辛垂眸,好像对自己身下的泥土很是感兴趣。
也许,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债,有些账,终究是要她一人来算。
段璞衣微微侧头,然后随着小沙弥离开了,留他一人,在内院门口,静静等候。
*
小沙弥将段璞衣领至禅房门外,便欠身离开,段璞衣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推门而入。
一入目,见到的是普通却雅致的闭关之所,幽绿纱窗,袅袅檀香,佛经放在桌上,看起来古朴而厚重,一旁放一盆青翠,未见花开,也许不过杂草,但那流水般的色泽,在这静朴的禅房里,分外叫人舒心。
段璞衣扭头,看见那人盘坐在已经微微发白的青布蒲团上,眼前,一局残子。
段璞衣有些讥诮地勾唇,看着那人的面目在缭乱雾气里模糊着,隐约可见苍老,然后她一字一句,将声音在唇齿间碾磨:“惠能大师,久仰大名。”
淡淡雾气里,惠能缓缓抬眸,与她对视。
那眼神里三分苍凉,竟是比已经有岁月留痕的面貌更苍老几分。
只是这苍老不是海一般深邃的沉沉静静,而是已经没有生气的枯枝,将近木朽。
“当年,他可也是这般长袖当风缓步而来,称你一声知己?然后……”段璞衣轻笑,声音轻若鸿羽却又重若千钧,“被你背叛。”
她的眸光渐渐阴冷,但是依旧笑得如沐春风:“这么久,你都不曾见过外人,是因为真的悔过,还是怕他人发现,你不过是一个西贝货?”
惠能看着她,终于开口,平淡如没有波澜的死水:“何不坐下细谈?”
“不用了,”段璞衣拂袖,“你不配。”
话语中的不屑只要不是聋子都可以听出来,可是惠能已经没有什么反应。
好像真的,连七情六欲,都已经被时光消磨殆尽,只有一副躯壳,再无他物。
“都听说惠能大师有通天之能,定然知晓,我来这里目的为何。”段璞衣站着,俯视眼前人。
惠能沉默半晌,然后开口:“名门谱的下落,我并不知。”
段璞衣冷笑一声。
“名门谱的下落我也不问,你且告诉我,琴若无弦,是否是要至阳之女的心头血为引?”段璞衣的眼眸里有着一些叫人看不清的情绪闪过。
“是。”
“那么,还有一件事情。”段璞衣满意地勾唇,伸手指定眼前盘坐不动的男子,“我来助你,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