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璞衣走得很慢,在密林里穿梭,以一种文人赏月赏景的姿态,步履悠然。
花染香一直在她身后一步半的距离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一直低着头,抱着玉骨琴的手指节青白。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段璞衣的声音还带着隐约的笑意,好像在和花染香拉着家常。
花染香紧了紧手,没有说话。
段璞衣停下脚步,不得已地,花染香也只好停下,只是依旧不敢和都有对上视线。
“你既然不愿意开口,那我说了。”段璞衣耸耸肩,没有一点气恼,“在方才玉骨琴上的琴弦显现的时候,应该有看见吧?”
花染香很慢很慢地点头,动作有些僵直。
“我记得你可以过目不忘。”段璞衣依旧看起来不愠不火,“回去将那东西画下来,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
她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奇异。
“……是……”花染香低低开口,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哽咽。
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就这样离开人世,即使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安慰,但是当这样的景象真正来临,到底还是发现,自己没有那样充足的准备。
“你看起来很不甘心,是么?”段璞衣声音平静。
“属下不敢。”自称属下,不过一瞬间,便有了疏离。
段璞衣没有戳破,只是看着天上那诡异的月亮。
“……她说的,是真的么?”终于,花染香抬眸看向段璞衣,“她说的不能去,是真的吗?”
眼里在她眼眶已经被强硬压下,只是那眼里的悲戚,比落泪还要让人感知到她的心凉。
“或许吧。”段璞衣拂袖,“天眼可以看见未来,莫流桑说的,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那又如何?”
“事在人为,”段璞衣声音冷漠,好像是所有的情绪深深浅浅地沉淀,然后变成了黑,“我认定的,即使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哪怕毁天灭地,我都在所不惜。”
“……真的,不能回去了?”花染香这一刻的声音已经是卑微的祈求,即使在心里很明白答案,可是她依旧有些愚蠢地询问着。
段璞衣收回视线,看着自己手里那看起来不染尘埃的承影剑:“如何回头?我已经身处黄泉,再无退路。”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即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她也只能前行,一路不停。
此生,不由己。
*
莫流桑的不见,被段璞衣含糊盖过。
卫辛没有发表什么异议,只是思量了半晌,就没有什么反应了,倒是松茶,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吃惊,天天堵着花染香一定要她讲个清楚——明明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段璞衣安排了另外一件事情莫流桑就离开了呢?
他也不避嫌,有一天直接就堵在了花染香的房门前,周围一群人指指点点的他耳朵都红了就是不肯离开,被花染香一个花瓶给砸中了脑袋。
松茶摸着脑袋,考虑要不要去问一下段璞衣这个女魔头,接过被段璞衣一句“你之前不是避之不及现在又来问她下落是什么意思”给堵了回去,连接碰壁,让松茶很是失落,整日都没有精神地在发呆。
说句实话,他发呆就发呆,可是旁人严重怀疑他那发呆其实就是用各种站着坐着的姿势睁着眼睛睡觉,而因为白天发呆睡饱了,松茶晚上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睡不着,可他偏偏喜欢在半夜披件衣服点盏灯拎着在客栈里溜达,估计当初也是这毛病,让他误入了莫流桑的房间。而现在,没有莫流桑,只有一群陌生的住客,夜半,月黑,单衣,烛火,加上那飘渺的轻功,这样的因素组成的画面,还是很有震撼力和感染力的也是很容易将半夜起床上茅房的住客吓得半死的。
不多时客栈里传出了有鬼的传言,顿时少了好些来客,掌柜的不清不楚就损失了大半的银子,脸都变成了苦瓜。
段璞衣一行人机智而又不负责任地推掉房间跑路,以免此“鬼”被发现。
再换一间客栈,松茶就是为了消灭所有的客栈生意而存在的,到哪儿哪儿的客栈生意就一落千丈,要不是他们一路都在换着身份面具,估计没进客栈就会被人给认出来了,简直就是煞星啊这……
马车上,已经换了十五间客栈的段璞衣难得正襟危坐地面对眼前的松茶:“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你看在自己主子的份上就不能消停点?”
松茶用一脸被官人抛弃的闺妇表情看着段璞衣,显然就不在状态里,在段璞衣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口口干舌燥的时候,他幽魂一样地飘到了马车的角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欠款,只在最上面写着赔偿,而下面是大片的空白。
在白纸的最下方,是一个人名和一个指印,看起来很是熟悉。
这是松茶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的欠条。
不知道为什么,莫流桑将这个东西还给了他,感情之前的要赔钱都是假的。
段璞衣看着松茶一副自己被抛弃了怨气冲天的模样,很想一拳揍过去好让这世间都美好一些,可看着那家伙抱着自己的欠条一脸小媳妇的样子,到底只是有些无奈地开口:“等这件事情完了,我让你去找她如何?”
在马车外驽马的花染香听见了马车里的对话,身子一僵。
松茶慢吞吞地看了段璞衣一眼,慢吞吞地将那纸收入怀中,又慢吞吞地爬回了段璞衣的对面:
“你确定?”
“确定。”
松茶一听见自己可以找到莫流桑,还得到这样斩钉截铁的肯定,顿时调整了表情,也不怨气冲天小媳妇样儿了,看着段璞衣的眼神简直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再生父母,段璞衣看着他那狗腿的样子,严重怀疑这个重色轻主的家伙要是有一条尾巴,会直接摇着尾巴扑过来。
“当然,只要哦你不后悔就好。”段璞衣皮笑肉不笑,声音里的冷意只有她只知道。
松茶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猫腻,满心欢喜地点头,没有看见正在假寐的卫辛突然睁眼,看了他一眼。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你说的地方?”松茶恢复了,也就开始对于找到名门谱有了很是迫切的渴望。
“现在几月?”段璞衣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一路奔波,几乎连年关都要忘记过了,只是在过完年关之后莫流桑就消失了,这近一月几人都是再客栈之间辗转,约摸着已经是二月中旬。
“那还要等,”段璞衣教育完毕之后,就斜靠着来晒自己的懒骨头了,“怎么的,也是五月才会去找的事情。”
松茶很是配合地给给出一个“听不懂”的表情。
可是段璞衣已经没有理会他的迷茫,翻个身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