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红尘之眼
位末非红幻常起身,离开座位,在车厢里走动起来。
睡觉的乘客打着呼噜,还说梦话,脸上露着天真的笑。一只手伸过去推推他,翻一个身,继续睡,鼾声没有了,睡得很安详。列车员又去推他,说:
“换票。”
终于醒来了,睁一睁睡眼,不知道在哪里。
“换票了。”乘务员再说。
“哦!是到站了。”他想起来了,赶忙去翻衣袋,找车票。一下就找到了,一张硬硬的卡,没有一点损坏,交给乘务员。乘务员核对无误,把对应的一张软纸票交给他。下了车,这张票就没用处了。
“你看,这是不是郑奋发?”红幻常小声问位末非。
位末非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想了又想,说:
“如果他是,我们就该下车了。”
“是不是呀?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不急。再观察观察。”位末非慢慢走近那人。
位末非从那人身边走了过去,红幻常迟疑在那里,看着位末非穿过整节车厢。
列车到站,那位乘客收拾行李,走下车去。
一块车窗玻璃后面,是位末非和红幻常的两张脸,雨下着,细雨刷洗着窗玻璃。他俩用手指着窗外刚刚走上站台的那位乘客,好像在说什么,又向他挥挥手,那位乘客并没有看见这些,一边走着,顺手把车票丢在雨地里,马上就融入人流中,无法辨认。
列车长鸣一声,再次起动。
“五!”
“六!”
“七!”
聊天的乘客有五、六个,聊了大半截路,话题越来越寡淡无味,就向列车员买了一副扑克牌,打起牌来。先出单个,顺着走,一圈回来,炸弹出来了。炸弹后面跟着龙,绕了两圈,没人要得起,对子又出……先出完牌的就点一支烟,翘了一条腿,看其他人玩。
“这里面有没有郑奋发呢?”红幻常用眼神寻问。
位末非摇摇头,又点一下头。
“又抓住你了!来,再来一个小辣椒。”最后出完手里牌的那位乘客,左耳朵上挂着一只小红辣椒,右耳朵上又被挂上一只。
“进贡进贡!”最先出完牌的乘客从烟盒里再抽一支烟,含在嘴里,一边洗牌一边说。两只耳朵下挂两只小辣椒的乘客“叭嗒”一声把打火机打着了,给他点上烟,也给自己点上。
“有没有呢?”
位末非点点头,又摇摇头。
“参考消息——都市新闻——看报啦——”是列车员推着小车走过来。
“再来两份报纸吧。”满脸倦意的乘客膝上已压着厚厚一叠报纸,又向列车员要了两份,遮起脸来。
“这趟车咋这么慢呢?啥时候才能到?”他心里犯着嘀咕。
报纸在眼前是两个版面,正反两面,四、五页,两份,一眼看过,没有什么新闻,也没有可参考的消息,再压上膝盖。
“出这趟门,真不划算。早知如此……”他没有继续往下想,接着看报。
“当初郑奋发好像没有要做生意的打算。”红幻常说。
“资料上不是显示吗,考上大学报名时,家里勉强给他凑够了一个学期的学费。他当时想,读不读大学不重要,一定要读完大学才是最重要的。接下来他就想到了赚钱。”位末非补充道。
“郑奋发走岔道了。”红幻常说。
“问题是大学毕业时,他赚到的那笔钱,用作什么了?”位末非满脸的疑惑。
“对,这个思路好。”
“但我又想,不管做学问,还是把生意往大了做,对他来说,重不重要?”
“按这个思路,不是更难找到他了吗?”
“也不见得。”位末非说,“他只要有了厌倦就行。”
看报纸的乘客又向走过来的列车员要了两份报纸看起来,故意把整个上身都遮住了,一张报纸全部展开,两个版面一览无余展现在位末非和红幻常眼前。
位末非拉一下红幻常的衣袖,自己先走了。
红幻常紧随其后,来到另一节车厢。
“刚才看报纸的那位,便是郑奋发了。”
“你确定?”红幻常面露惊喜。
“没问题。”位末非肯定地说。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也用不着怎么做。”位末非说,“一切都是自然。”
领着小孩的妇女,一路上颠簸,早已烦不胜烦,但仍然不厌其烦,几次拽住要往外跑的孩子,喝斥道:
“咋你就不听话呢?告诉你别乱跑,你非要跑?!”
孩子还是不听,要扳开妈妈的手。妈妈喝斥没用,再耐下心来,搂紧孩子,安慰道:
“好宝宝,听妈妈话,妈妈给宝宝找糖吃。车厢里不能乱跑的,叔叔阿姨会说:宝宝是坏孩子!”
这回孩子安静下来,闪着漂亮的大眼睛,望着妈妈。
妈妈也面露喜悦,给孩子找了好吃的糖果,把孩子抱回座位,拿出一个精美的画册,为孩子指点起来。
红幻常走过去,蹲下身子,问小男孩:
“小宝宝,想去哪里啊?跟阿姨说说?”
小男孩两、三岁的样子,看过妈妈为他指点的图画,转过头来面向红幻常,红幻常用疼爱的眼神望着他,期待着。
“我不想在这车厢里了,想去外面玩。”小男孩说。
红幻常凑前亲一口小男孩脸蛋,又捏捏他的小脸蛋,柔声说:“宝贝,阿姨喜欢你,你是最棒的。但要听妈妈的话,列车还没到站,不能随便乱跑,要注意安全。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点点头。
红幻常又亲一下孩子,伸出大拇指,说:“阿姨知道宝贝是听话的孩子,来,我们拍个手。”红幻常举起右手,孩子也举起右手,“耶——”两只手拍在一起。
“好了。跟妈妈继续看图画。”
小男孩这一回乖乖坐在妈妈怀里了。
位末非在两节车厢衔接处的过道里抽烟。过道里蹲着两个年青小伙儿,每人屁股下压一个行李包,脚前扔着两、三个掐灭的烟头,也在抽烟。
“快到了吧?”一个说。
“还有两个小时。”另一个说。
“……”先前的小伙儿不语。
“下了车得赶紧找个住处才是。”另一个小伙儿提早作着打算。
“先在我大伯家住一晚,明儿一早再找也不迟。”
“你大伯干啥的?”
“木匠。”
“装修房子?”
“家具也做。”
“自己揽活儿干?”
“自己揽,别人揽来合伙也做。”
“做多少年木匠了?”
“二十多年了吧……”先前的小伙儿眼望着车窗,看到了车窗上映着的树头,一排又一排,齐刷刷划着视线。
“那应该挣不少钱了。”另一位小伙儿眼里闪着亮光。
“不知道。”
“……”
“我只小时候去过他家一次。”
“那现在还能找得到吗?”
“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不愁找不到。”
“哪里也行,反正我们得找自己的住处。”
“师傅,借个火。”先前的小伙儿手里捏着一支烟,起身向位末非借火用。
位末非去衣兜里掏打火机,准备为小伙子打火。小伙子忙说,不用不用,就把你手里的烟屁给我就行了。说着,已伸手从位末非手里捏过了那截烟屁,乘着未灭的烟头,对着自己的烟支,用力吸了两口,就燃着了。
位末非笑了。问小伙儿:
“要去哪里?”
“**地。”
“快到了吧?”
“嗯。”小伙儿也笑,想起什么似的,说:“忘了谢谢你。谢谢你!”
“谢我什么?”位末非真的不知道,有什么该值得谢。
“谢谢你的烟屁。”小伙儿说。
“哈哈哈……”位末非高声笑起来,两个小伙儿也一起笑。列车员穿过过道,看一眼他们,脸上没有表情。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前面的站点,两个小伙子就要下车。位末非红幻常看见郑奋发把一大摞报纸收起来,整整齐齐装进一个大包,又把水杯盖拧紧了,也装进包里,整个动作有条不紊,一路的倦怠一扫而空,像换了个人似的。这时播音喇叭响起来:
“各位乘客,各位乘客,终点站就要到了,终点站就要到了;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做好下车准备;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做好下车准备。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旅途愉快!”
列车停靠在站台上。车门打开,乘客们相继走下车来。
列车员站立在车门旁的站台上,目送着一位位乘客。位末非红幻常与郑奋发一边走一边交谈,两个小伙子也不停搭着话,那位妈妈领着小男孩,紧紧拉着他的手,小男孩左顾右看,一刻不停,红幻常向他招招手,小男孩一笑,又做个鬼脸,说:
“阿姨,我们要回姥姥家,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