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这日,一早,天色就阴沉得能拧出墨来,没得多时,天上竟又飘起了鹅毛大的飞雪。
“韩瞎子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还道今日天气必好呢。真是冷死个人。且等着,待我回去了,非砸了他的算命摊不可。”白媒婆冻得猛打了几个喷嚏,擤掉鼻涕,扶了扶头上大红牡丹绢花,跟小满抱怨道,“你说,原本好端端的事儿,就那些不积德的盗贼给祸害的。那些人哎,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都生起起来。”
白媒婆所说的好好的事儿就是指宵禁暂时不实行的事儿。如今又因偷盗而继续实行宵禁了。据说这偷盗之人胆子贼大,居然入了太子府,盗了好些珠宝。
“可不是,昨个我去十八伯家时,街上一群人都在骂爹骂娘骂贼不长眼呢。”小满笑应着,把她在街上听来的趣事儿跟白媒婆分享了一番,“前日,英雄堂嫁鸡之事本是一场极为难得乐呵事儿,正进行到最精彩的斗鸡之礼,却因为抓贼而匆匆搁置了。”
小满心里替魏二公子扼腕不已,据她所知,魏二公子为了这嫁鸡之事花了不少银钱和精力,却生生给弄成了四不像。如此便罢了,还闹了这么大个盗窃案,他那嫁鸡之事就跟石头投湖,击了几圈涟漪,而后便默无声息了。
“十八伯还好吧?”白媒婆听小满说起十八伯,搓着手,哈着气问道。
“心里气得慌,可也没办法。”小满递给白媒婆一个你懂的眼神儿,裹紧些衣领,小声解释道,“不过那些个当官的还算讲理。当时不止我一个人看着十八伯在那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官府怀疑十八伯是嫌疑犯,提他去问了次话,不过有小满等人的证词,很快就没事儿了。小满不知十八伯以前是怎么光景,但就现在而言,十八伯在这鞋拔子街绝对是个人物。通俗一点说,在这鞋拔子街黑白两道的人都极愿给十八伯几分薄面。如今被人当贼抓起来审讯,自然气得要死。
“自来就这样,谁家斗得过官家。”白媒婆附和了几句,又说了几家因这场偷盗案而抄家的官宦家的情况,唏嘘半天。她扶了把差点跌倒的小满,问道,“我说让你把阿土搁在我家,你非要跟我客气,现在咋个安顿法?”
小满冲她笑了笑,道了感谢,解释道:“婶子也知道外头都说的那些闲话。阿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我嫁人,闹了好些天了。今日这事儿,我还是跟他说找了城外的活计,才哄得他住在有二伯家的。”
因为现在有宵禁,小满无法摸黑回家,只得将阿土托付给相熟的人家。有二伯为人虽说不够丈夫,倒也极为疼小孩子。有二婶对他们姊弟也极为照顾,往日里她要是忙,也会把阿土托付给有二伯两口子。
白媒婆也挺同情小满的遭遇,怜惜地道:“你这孩子当真不容易。莫怕,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不瞒你说,过了年,婶子这儿有其他活给你做。”
小满闻言知雅意,知道她这是在向自己委婉施压,希望自己把这次的活做漂亮点儿。
“小满,小满……”两人沿着后街的主干道往西去,却被人叫了住。
小满和白媒婆停下脚步,扫了下四周,看是卢元。白媒婆看得小满一眼,见卢元已走近,欲言又止,笑道:“这么冷的天,卢三郎还在送喜饼吗?”
“嗯,文安坊那边有人要喜饼。”卢元并没将饼挑子放在地上,狐疑地看着小满和白媒婆,直勾勾地盯着小满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也去文安坊的顾员外家,小满刚好也去那家帮工。”白媒婆略知道卢三郎对小满的情义,可惜他那对父母不同意,却也不忍让人误会了小满,笑呵呵地打趣道,“婶子,可是听说你家给你订了王屠户家的三娘子,啥时候办喜事儿啊?也好让婶子讨口喜酒喝。”
白媒婆这话除了维护小满的名声,也在变相警告卢三郎看清现下的情况,不要再纠缠小满,免得两人面子上都不好看。
“没……那都是我爹娘的想法。”卢元偷觑了小满一眼,脸一下子红到脖颈处,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是不大同意的。”
小满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憨笑的害羞模样,眼角扫到白媒婆微皱的眉头。她哈着热气,吸着并不存在的鼻涕,也摆出一副笑脸,道:“三哥莫要固执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父母不想自家孩儿好。现在你跟三娘子不熟悉,等娶到了家,了解她了,知道她是个能持家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小满……不,不是那样的。”卢元忽然把饼挑子放在地上,攥紧了拳头,看了白媒婆几眼,又扫见并不算多的行人,心下难过至极。他多想上前,跟小满说,说说心里话。他想告诉她,自己除了她谁也不稀罕。可又不想坏了她的名声。如今街坊都在背后说小满坏话呢。他没钱,没能力,不能给小满好的生活。他觉得苦闷。长这么大,他就喜欢这么一个人。他如此努力,为何还是不能得偿所愿。哪怕他一再跟父母承诺,娶了小满,会挣更多的钱,父母却骂他是个逆子呢。
白媒婆不想惹人闲话,轻咳一声,大声说道:“卢三郎且先走吧,咱们不同路。你莫要耽误了正经事儿,送喜饼迟了可不好呢。”
卢元脚下顿了顿,踟蹰了片刻,对小满道:“小满,你莫要担心,我定会,让人看看呢。你等我。”
他话音还没落,人已经挑着担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小满轻叹了口气,想起那一世的自己,年少时也曾爱慕过一个人,羞红着脸,凑上前与人说话,却落荒而逃。
“走吧!”白媒婆也叹了口气,委婉地劝道,“待你们年纪大一些,各自成了家,什么都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