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时分,中年文士郑荏才回到府中。一下车,胖少年阿昆和瘦少年阿昀就围上来。
胖少年阿昆上前扶了一把郑荏道:“先生回来,怎的也不通知咱们一声,那云家也真是的竟就让你这么回来了。”
郑荏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啰嗦,看向瘦少年阿昀,问道:“可探清楚了?”
瘦少年阿昀微点了下头,低声道:“那几人确实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只有青龙白虎,好似从京城就盯上了那姓丁的几人。”
郑荏闻言,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问阿昆道:“朱道人呢?”
阿昆摸了下鼻子,低声道:“那狗贼来了,见先生您不在,就自个走了。”
“走了?”郑荏利眸扫向阿昆,随后进了书房,半垂着眼皮,“说吧?”
胖少年阿昆觑了眼阿昀,见对方没替自己说话的意思,才磕磕巴巴地道:“四公子去围观那些个人被画地为牢的情形,结果被一个疯牛车给冲撞了,幸得那姓丁的身手矫健才护得四公子周全。这事儿被好不巧路过的三公子瞧见了,就下令把姓丁的一伙人给抓了起来。知道朱道在咱们府上,三公子便遣人来寻他。那狗贼就跟人走了。”
郑荏闻言,猛地拍一把桌子,大喝一声道:“既已发生这等事情,为何不寻我?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阿昆和阿昀见郑荏发了火,立时跪了下去,口称:“小人有罪,还请先生折罚。”
“有罚你们的时候。”郑荏起身,广袖一甩,一瘸一拐地往书房门口去。
阿昆和阿昀也起身跟了上去。
两少年交换个眼神,一向沉默寡言的瘦少年阿昀道:“我和阿昆去寻先生之际,被人缠上了,才被耽搁了。”
郑荏这才停了下来,看向两人,目光更为阴沉一分。此等时候,任何一个意外都可能是覆灭的诱因。一向机警的两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汇报此事,反而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打转。郑荏半垂着眼皮,心中冷哼,静等阿昀继续解释。
阿昀垂着脑袋,低声回道:“是王妃的暗卫。”
郑荏倒吸一口冷气,脖颈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预示着他的情绪正游走于爆发边缘。
一向多言的胖少年阿昆将脑袋垂得更低,嗫嚅了半天,却没开口解释,他们为何能认出对方是荆王妃的暗卫。
郑荏隐忍了良久,才将心头的那簇怒火给熄灭,转身快步往书房走。跌了一跤,也不愿意被两个少年扶起来。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拍了拍身上并看不出来的灰尘,深一脚矮一脚地继续往前走。
“什么时候开始的?”郑荏问的是他们什么时候被荆王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
两个少年均是低头不言。
郑荏自嘲地笑了下,摆手道:“罢,罢,罢。她想让我怎么做?”
一向冷静理智的阿昀抿了下嘴角,才回道:“娘娘说,万一她遇不测,还请先生带着四公子走。”
郑荏闻言,浑身力气仿若被抽干了一般靠在椅背上。他闭了好几下眼,却没挡住肆虐而出的眼泪,哑着嗓音问道:“走,走去哪里?”
阿昆见郑荏一息间仿若老了十岁,心中不忍,想要回话,却被阿昀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郑荏仿若自问一般:“在旁人看来,我是不是就是一个累赘?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护得阿菀周全,却没想到,被护着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我。都是我啊!”
一室的沉默。
良久,郑荏又问道:“如今她怎么样了?”
阿昆和阿昀也不知的,只能垂首沉默。
郑荏想了好久,皱着眉头,似乎想出这其中的不妥当之处。他皱着眉头看向两人,继而问道:“你们只是被缠上了?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吗?”
主仆三人正各自心事重重地沉默相对,听到外面有人道:“谁敢拦着,都给我滚开!”
郑荏闻声,知道是荆王四公子里炜,才敛了心绪,扬声道:“何事喧哗?”
“四叔,是我,跟他们说,让我进去。”因郑荏身份特殊,即便身无半点官职,但府中的护卫却都是荆王府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些人一向纪律严明,若非现任的主子郑荏发话,就连荆王府的四公子都近不得他的身。
郑荏以往还觉得是因为自己是国士无双,为荆王所看重,才会受到此等礼遇。可,如今他看到阿昆和阿昀两人,心下无比的明了是九娘想给他这样的尊崇罢了。如此,之前很多无解或者误解的事情都有了解释。想着九娘的看重,郑荏心下又有些小小的雀跃欢喜。
他起身,出了书房,看着与护卫怒目相向的里炜,波澜不惊地问道:“四郎,今日受了冲撞,怎的还乱跑?”
护卫得了郑荏的示意纷纷退后,让里炜进了书房。他一坐下,就气得拍桌子,大骂道:“四叔,你可知道,那朱道真真的是可恶至极。三哥跟他说,那人救了我性命,要带回府中看诊。他死活不同意,还将那人给带走了。我听三哥说,那人被带到监管所去了。”
“哦。”郑荏只淡淡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且并不是特别理解里炜的怒火。
“四叔,你又不是不知道,依着朱道的品行,只怕那人凶多吉少。”里炜见郑荏依旧无动于衷,咬咬唇道,“那个人跟我们长得这么像,会不会是二哥?”
郑荏闻言,这才翻了翻眼皮,眸底一片狠戾,随即垂眼掩饰过去了。他淡声道:“你今日跟你的好三哥感情很好嘛。”
“我又不是个傻的,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在利用我。”里炜一脸的鄙夷,不过很快就被一脸焦虑掩了下去。他道,“不管怎么样,总得看看那人是不是二哥。若是是的话,母妃是不是就会原谅父王了?”
原谅?
让九娘原谅荆王?
怎么可能?
郑荏心中冷笑一下,不过很快又推翻自己的想法。
也许,九娘根本不屑去恨荆王,就跟九娘不屑被他伤害过一样。
因为无情,所以不会牵挂,之所以还彼此牵绊着,大约就为着那些许并不足为人道的恩义吧。
一想到荆王妃似遗言似的嘱托,郑荏那冰冷的心扯得生痛。
她又怎么会是那等无情之人呢?只怕,她在跟荆王日夜相守中,了然他的辛苦和无奈,已经断臂原谅了他,所以这次才会选择誓死相随吧。
人呢,过了该付出真心的年纪,再多的真心都只剩下恩义相付。
他不该再贪心了,也不能再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