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于一个陌生人的眸光的诱导,毫无保留地将内心深处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娓娓道来,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丁酉不是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涌出恐惧这种感情,却是第一次觉得人这种东西的可怕。居然有人真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取到他所想获取到的东西,原来用心真的可以杀人。丁酉陷入昏迷之前,想的是,这次真的是要再也见不到十八伯了。
朱道看着软瘫在地的丁酉,微微挑了下眉,心道,跟我斗,你小子还嫩了点。想他苦练宋氏内家功夫心法二十余载,若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拿不下来,他朱道立足于世,为上位者看重的才能岂不就是鸡肋。
朱道翻开丁酉的眼皮看了看,确认此人已是陷入深度昏迷之中,才唤道:“来人。”
只须臾功夫,便有人进来,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朱道睇了昏迷不醒的丁酉一眼,吩咐道:给他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好生照看着,万不可有半点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小的,遵命!”下属应喏,快步走到丁酉跟前,托着他往它处去。
朱道信步出了监管所的监牢,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一团漆黑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他听得不远处乍起的犬吠,幽幽叹了一口气。都道往事不可追,却不知当下也不可深想。他突然萌生了倦意,想要从这权力倾轧的漩涡里脱身而出。
犬吠声越来越远,渐渐没了。
暗处,一团黑影,肃声禀道:“大人,郑府来人了。”
朱道面无表情,广袖一甩,表示知道了。那团黑影很快消失于暗处。不多时分,监管所门外便停了一辆轿子。守门的士兵,疾步来报:“大人,郑先生在门外求见。”
朱道闻言,眉角微挑,疾步往门口处去。他想到郑府定会来人,只是没想打会是郑先生亲自来了。朱道上前口称着“郑先生大驾,朱道来迟”,叉手躬身迎在轿旁。
郑荏裹着裘衣从轿上下来,却不耐旁人相扶。他淡瞥了眼朱道,广袖轻甩,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前头。朱道等人落后半步,跟在郑荏后头,没一人敢对着郑荏那长短背影发出嗤笑声。
进了监管所的院子,除了朱道和郑荏的贴身侍卫,其他跟随着的人统统隐身于暗处。到了暗室,便只有朱道一人坐在郑荏对面。郑荏摆手,让朱道莫要忙活。两人揣着手,相对而坐。郑荏耷拉着眉头,浅声问道:“可问出什么来?”
朱道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猜想,原原本本地回禀给了郑荏。他道:“宋氏拳法与旁的拳法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心法,须得以心传心,方能得其真谛。某虽不才,未曾习得宋氏拳外家功夫,却曾日日目睹,敢肯定那丁小郎习得定是宋氏拳法无异,只为何他不承认。某认为他或许当真不知道自己习的就是宋氏拳法。听其言,这一切跟一个叫十八伯的人有关。”
郑荏听得朱道的话,轻轻叩了叩案几,沉声问道:“宋氏后人何在?”
“那人当不是宋氏后人。”朱道偷觑了郑荏一眼,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沉吟片刻,才道,“在京郊,宝相寺。”
“听闻宋小公子生来不喜技击之术,颇善丹青,更擅刺青,不知此事真否?”郑荏虽还问话,表情却没丝毫疑问。他微垂着眉角,以极为淡然的口气道,“你可知道是何人将他带出宋家?听闻当时宋家庄被官兵围堵得水泄不通,几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一介手无半点功夫的黄口小儿是如何从宋家庄逃遁出来的?你也不知吗?”
“这……”朱道一向从容淡定的笑面上好似被一道闪电劈裂,骇然地问道,“先生,先生从何得来,这万不可能,当年,小人是看着小公子出了庄,官兵才到府上的。”
郑荏看得一脸讶然的朱道好几眼,才幽幽叹口气道:“你应当知道这世间除了有朝堂,还有江湖。当年为了救荆王二公子,云家曾推荐过一个人,说此人曾将宋家小公子从重重官兵手中救了出来。只可惜那人行踪飘忽不定,并未寻来。”
“……”朱道沉默良久,依旧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继而问道,“此人是何人?”
“江湖人称云十三。”郑荏道出那人姓名,却听朱道猛抽一口冷气,低声道,“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旁人不知,但朱道绝对不可能不知,云十三伯是何人。无论是江湖人还是官家人,都知道云十三伯是个神偷,曾冠绝一时,不过他早在三十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如今时不时跑出来的云十三伯,都是打着他名号的冒牌货。云十三伯还有个身份,前朝哀帝的长兄。他母亲云氏便出自这丰都云氏,本是前朝平帝的原配,甚得平帝的敬爱,却因不得平帝之母的喜欢而被废为庶人,驱逐出了皇宫。云后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出了皇宫,更不能归云家。平帝便托付心腹侍从宋和将其妥善安置,以待它****握有实权,再接云后回去。云后去了宋家才知道怀了身孕,生下来的便是十三伯。
可怜的是,平帝生不逢时,命运相悖,空有皇命,却无大运。好容易熬死了他娘,却被他小老婆给鸠杀了。而云后听此哀号,便一病不起,随平帝去了。后来,十三伯被送去了云家,而后又以云十三的名义进了宋家习技击之法。在他出生之前,云十三伯就死在博安之乱中了。他被三十个高手围击,死无全尸,只有衣冠冢。
这事情,旁人不知,可朱道却深知的。因为宋家最后一代家主,与云十三伯的感情很深,每年他的祭日便会沐斋。
如今听郑荏说,云十三伯可能还活着,朱道只觉得天方夜谭。
“你可知云十三伯姓什么名谁?”郑荏自问自答地道,“云松!”
松者,十八公也。
松,宋!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