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那人在何处?”朱道霍然起身,看向郑荏,情绪难得激动,“我得问他一问,明明宋家可以不用遭此大劫,为何却要那么多人去死。三百六十七人,老人七十八,壮年一百四十三,小孩八十六,妇人六十整。连上我这个半人,如今活于世间的,不足十人。天也,何其不公!”
“我们郑氏一族,四郡望,九堂口,上下万余人,如今活着的不足百人,嫡支一脉只余我和阿菀两人。”乱世浮沉,历经郑氏由盛而衰,亲故惨死,郑荏的心已是麻木不堪。在他看来朱道的这些委屈,是可笑而可悲的。宋家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伸手触及政治核心集团的隐秘了,而他们郑氏呢?百年书香门第,文士清流一派,一心忠心君国,结果呢?那些故去的族人,谁为他们报不平,谁为他们叫冤屈呢?
朱道想着郑氏的惨剧,抽了一口冷气,跌坐下来,喃喃不知何语。
良久的沉寂之后,朱道才复又问道:“先生,可是要带那人走?”
郑荏摇了摇头,沉声道:“无须。你找稳妥的人,将人送往菖蒲山。”
朱道是聪明人,不用郑荏提点,就知道无论丁酉是何身份,如今都是荆王长子了。
“若这人当真是……”朱道到底还是有几分犹豫,万一这个人当真是荆王的次子。如今,大事未定可以任凭他们处置,可将来怎么交代呢?
“这人绝不可以是。”郑荏横了朱道一眼,眸光冷厉而又冷酷。无论丁酉是何身份,它日是生是死,都不能是荆王那可以“死而复生”的嫡次子。或许它日,九娘会怨他,恨他,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娘可能陷入万劫不复。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一了百了,谁还会为他哭,替他疼,了解他的悲伤,抚平他的心痕。
朱道无声应允。且不管它日如何,若此次荆王一败涂地,他们这些追随者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今日我来,还有一事托付于你。”郑荏说得甚为郑重其事,令朱道不得不凝神倾听,“我要去一趟京都,现如今将荆王府交给你。它日若不成事,请你带着四郎远走,不拘于去哪里,只求他活下去。”
闻得此言,朱道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谷底。难道京城的人坏事了?
“大公子失踪了,荆王中毒不醒,如今京城只有王妃一人。”郑荏未尽之言,就是他如今必须立即动身前往京城,以便见机行事。
“先生!”看着郑荏起身,朱道轻声叫住他,递上一玉佩,“但求先生尽力,我等方能有一息尚存之机。”
郑荏看了看朱道,接过他递来的玉佩,只听朱道轻轻拍了拍手,便有四五个身着劲装的男子从暗处出来。
******
两人将事情分说清楚,已是鸡鸣头遍了。
朱道目送郑荏的轿子离去良久,才返回监管所。
“大人!”原先向他通禀郑家来人的男子,看着朱道一脸沉思地端坐着,轻唤了一声。
“阿然,你不要说那些丧气的话,我害怕后悔。”朱道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内,还是觉得眼前一团漆黑。他只能听到来时路途上凄惨的叫声,不敢回望过去。太多的亲旧故去,这些跟随着他的人即便到了如今,也还是见不得人的身份。因为他们是前朝皇室最忠心不过的鹰犬。
男子沉吟良久,才道:“大人,或许是一条活路。”
朱道沉默不言。
但愿吧。
******
“那几个人,就让他们跟随崔家船速速离去。”郑荏披好狐裘,对心腹之人吩咐道,“看顾好四郎,一有不对,去找朱道。”
“先生,一路保重。”心腹之人知道郑荏去意已决,只能愿他一路顺风。
“先生!”阿昀和阿昆死死地拦住欲要出府的郑荏。
“走!”郑荏视而不见,催促赶车的速速前行。
“先生,您这般不顾自己,置身仙境,若娘娘知道了,会怎么样心疼?”阿昆大声说道,“您若是有个万一,今后还会有谁替你心疼娘娘,还有谁给娘娘依靠。”
“走!”郑荏再次厉声催促。
******
且不说,郑荏一行不舍昼夜地跑死几匹马,三日后顺利到达京城。而吴九郎等人已坐上吴越湖州崔家的人船上,准备赶往明州。
“怎么会没丁酉的消息呢?”叶五郎先是与那些人发生了冲突,而后又去了巡检司被“非法”对待一番,差点出不来。他一被元七郎等人接出巡检司,便问起了丁酉的消息。
一向与丁酉不对付的吴九郎闻言,竟没激烈反驳,而是默不吭声地坐着。尤十郎挠了挠头,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崔家只说让我们别问了,小心惹火烧身。”
“绑架我的人也是这个意思。”元七郎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绑架了,后来又被稀里糊涂地放了出来。“那些人似乎旨在阿丁兄。”
叶五郎苦笑一下,低声道:“你们可知道这次我们押送的是什么吗?”
吴九、元七和尤十郎对视一眼,大胆的猜测一下,却还是不敢相信,他们这次押送的竟然是个大活人,而且还被委以镖师的身份。
“就是丁酉。”叶五郎咳嗽一声,幽幽说道,“如今我们把人弄丢了,莫说砸招牌,只怕很难立足。”
镖行,走的是黑白的中间道。既要有官府做靠山,也得有江湖人卖面子。
“不会吧?”吴九郎不觉得丁酉有那么大的面子,竟然可以让京城第一镖行干不下去。
“你们只看到是魏二送的人,却不知那背后的人。”叶五郎低声吐了一个名字,“云十三的镖,你以为是说丢就可以丢的吗?”
“云十三?不就是一个盗贼吗?值得……”吴九郎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元七郎阻止了。元七郎蹙着眉道,“我觉得此事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或许那人本意就是把丁酉留在这里。”
因一场变故,一个名声不张的小人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它日改头换面,也未尝不可。
“此话怎讲?”出行前,总镖头一再嘱咐叶五郎一定要看顾好丁酉,如今丢了,不管怎么说都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