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后,诸神上天,民间百无禁忌,嫁娶无须择日,而官府不再宵禁,是以婚嫁便多了起来。老天爷也很给面子,过了小年,风雪停了,还出了太阳。虽说不暖和,办喜事儿还不就图个“晴好”。
腊月二十四这日,小满和阿土早早起了床,准备与相熟的几家去事先打听好的富户门口抢喜糖喜饼。阿土一向性子活泼,出了家门口,便开始呼朋唤友,吆喝不断,惹犬吠连连。小满锁了门,追上他赏了两颗板栗,吓唬他道:“这么大呼小叫,把贼都招来了。”
宵禁暂止,也算是个夜行者放水,让他们在这最后关头过个肥年。不要以为似小满这等人家,穷得连耗子都养不起,不会遭小偷。在这等绝佳时机,他们多数来不及踩点,偏好顺腿入屋,没银钱,年货也会牵些去。
阿土闻言,忙冲伙伴竖起中指,做出“嘘”的动作,示意旁人小声。
隔壁王大伯家的二小子认真地道:“还有,我阿娘和阿爹都在家呢,会帮你们看家的啦。”
很快大家三五一群,各自搭伙作伴,嬉笑着出了巷子。
最知道小满却是住在她家后边的柳家三姑娘。她看了小满一眼,撞了一下小满的肩膀,掩嘴笑道:“你啊最会唬人了。放心吧,咱们这一片有十三伯罩着,不会有人偷的。”
这十三伯,姓什么不可知,外人都称他云十三伯。他是个神偷,还是个颇有天赋的神偷。他手上功夫了得,自出了师门就被派去富户区做勾当。一日,他到贫民区拜会一外来的神偷,顺手牵了一穷人家的羊,结果发现瘦得要死,不够塞牙缝的,就连夜还了回去。他还通过某些途径对外声称,偷那瘦羊,他显不出他高大上的神偷格调了。
被偷的那户人家失而复得,只觉此人侠义,一直对外给他树口碑。引出的后果,就是有些想成名的小偷,便会光顾某一家,偷东西留名,然后再还回去。可似这等富偷盗穷户以求扬名的毕竟是少数,多数还是正常失窃。
“嘘。”崔小满不想跟她讲什么小概率事件,什么防范意识,只示意她知道了不要说出去,那样就不能愉快玩耍啦。
所谓看透别说透,说透就不是好朋友啦。互相包庇,分享秘密,是促进朋友亲密无间不二法宝。
柳三娘见状,立时噤言,而眸子却含着戏谑的笑意。
小满冲她挑了下眉,眨了下眼,挽着她的胳膊,低声问道:“听说你明年开春就要嫁了,不是说明年过年吗?”
柳三娘五官平凡,但皮肤是他们这等人家中难得一见的白皙滑腻,头发又黑又密。她挺爱笑,一笑两梨涡显得十分可爱。
“这事儿也就跟你说说,旁的人我都不敢说的。就怕传来传去的。本来说这年底就把事儿给办了的。”柳三娘淡眉轻蹙,语气哀婉,带着薄愁道,“你也知道我二嫂那人,性子左得很。她亲戚那边说,明年过年办喜事儿,怕后年抱孙不好。后年不是牛年嘛,算命的说牛年的孩子跟我家对象大相冲。”
“还有这说法?”小满来此后,一股脑儿想着怎么活下去,这些封建糟粕根本没过心。今日听得柳三娘如此说,只觉匪夷所思。
“说是牛羊不搁,丑未冲,轻的伤筋动骨不断,重了有血光之灾。”叹完气,柳三娘抬头见他家小弟往路中间疯跑,忙吆喝着让他回来,莫要碰到路上人家抬花轿的人。小满也叫了阿土几声,厉声要求他不得冲撞了人家喜轿。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好奇又冲动,惹了事儿又懵懂,根本没道理可讲。看着那喜轿吹吹打打地走远了,柳三娘才又道,“这一弄好似我家要上杆子将我往外嫁一般。我阿娘心里不痛快,好几天不起来吃饭了。我们两家亲事都走到这一步了,也不能散掉。这男婚女嫁之事啊,出了事儿,还是咱们女儿家吃亏。”
“说得甚是。”崔小满很赞同这种观点。即便标榜男女平等的前世,在一些事情上,女人的束缚总比男人多一些。不过,小满也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这等感概在心中转了一圈,听柳三娘问她可有相中的人,咬咬唇道,“阿土还小,我想再过两年再说。”
“我娘说,你就是死心眼儿。”柳三娘好心提醒道,“咱们女儿家好时光就这两三年,明年你就十六了,及笄后,哪里还能说得上好人家。差不多的儿郎早就订了亲事。你还是早做打算,免得临了误了自个。年纪大了,终究不大好找。”
小满心不在焉地听着。
人类不管在什么时代,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惧怕时间,惧怕孤独,最求安稳,向死而生。为了死之安稳,便求生之折腾。
小满的沉默不言,让柳三娘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一些话说给她听。犹豫再三,她还是提醒道:“外头人说你想招赘,还是想着卢家三郎呢。我还听……人说,有人想把你说给一个富户家做小。满娘,我知道你是好的,一心想着你阿土,有些事情不如人意。你莫要到头也似我这般不由自主,任人拿捏才是。”
这等谣言,小满也听人说过,此前没太当回事儿。如今听了柳三娘的话,小满惊醒,觉得自己太过一心养家,没顾及外人的眼光。要知道,有些话是不经说的,有些流言是解释不清的。
小满跟柳三娘道了谢,没寻思着如何跟她推心置腹,便到了那富户门口。有司仪大喊“吉时已到”,随即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之后花轿伴着“抬花轿”唢呐声进入众人的视线。
撒喜钱一开始,小满就喊阿土赶紧下手。她拖着阿土来,一是沾沾喜气儿,二是想让阿土学会去争去抢去立足。无论怎样的时代里,守成总是越守越少,只有去不断争夺,不断超越自我,才能在这个社会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