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侠这时老实地收拾好鱼鳞,顺手丢尽灶间,惹得阿土叫道:“阿丁兄,你怎的把鱼鳞扔在这里,会弄灭我的火的啦。”
“不会啦,你看它也着火了。”阿土心中不满,可事已至此,只得在心中骂他是个大傻瓜,大坏蛋。丁大侠不知阿土的想法,也不理会阿土的表现,听小满问他,哪里来的鱼,答话道,“给卖鱼翁,得了回礼。”
“你怎的做上了中人这行当?”小满从锅里舀了点热水,倒在洗脸盆里给丁大侠净手。
“堂子出点事儿,寻了这行当混日子罢了。”丁大侠,姓丁名酉,本职是游侠儿。以他的话说,就是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不过,在小满看来,他就是个爱管闲事儿的混混,只是稍有名气而已。整日里在这京城各大街倒晃悠,遇到了就拔刀一下,多数时候都是遇不到,就在一个叫英雄堂的斗鸡坊当鸡公赚生活费。
“十八伯可知你,你把这些回礼都给了我们?”小满瞥了他一眼,见他不若往日那般意气风发地提及斗鸡坊,便暗忖道,他这人精力过剩,又爱惹事生非,定是惹了什么祸事。小满按下心中不好的预感,将锅涮了一遍,又添了些凉水,让阿土继续烧。
丁大侠低头洗着鱼,好一会儿,才道:“中人这行当活不得人,近日我寻了一去明州走镖的事体。大体要明年开春,最早也到二月中旬返回。思来想去,十八伯唯有托于阿崔,我才能放心前往。”
在丁酉心中,崔小满虽是女流,但性情豪爽,为人不拘小节,偶尔贪财亦取之有道,算不得大错。且,他家十八伯对小满评价甚高,认为她虽年幼,却比他会趋利避害,最是识时务的主儿,似她这种人只要活着就能坚韧地活下去,只要承诺就能咬牙坚守下去。
小满着实识时务得很,没得法子,在这温饱堪堪的时代里,不识时务就代表着五脏庙唱大戏。她这么个小人物便是遇到穿越此等狗血大事,也改不了她小人物的脾性——贪生怕死,爱慕虚荣,贪图安逸,惧怕艰难。
“这事儿,我当真没法应承你。”小满麻利接过丁大侠手中的鱼,舀了热水,和着凉水,洗了鱼,放在切菜板上,认真剔着鱼骨头。
在这个百姓基本都处于温饱线之上下的时代里,为了吃饱穿暖,小满用尽心力,日子过得也很踉跄。天光尚好之际,她就去做活挣钱,没活的时候,就拾荒捡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废物再利用,或寻些野菜来腌以备过冬。即便如此,他们家也是今年才略略宽裕,能一日三餐吃上饭食。往年能吃上饭也就是大半年的光景,少不得三四个月要吃野菜裹粗面团过活。
日子艰难,她时常觉得不堪重负,根本无力去伺候一个“闲汉”。
丁大侠也不抢活,蹲在阿土跟前,边烤火,边与他絮叨:“待我从明州回来,就带你去看看那只鸡王。它连南边来的贡鸡都斗赢了,当真是鸡中汉子,让人佩服。”
丁大侠这等不着调的话,小满听过太多,若不是左耳进右耳出,耳朵不磨穿也磨出茧。她虽不屑,面上却丝毫不显,垂着眉,一言不发地将鱼剁鱼肉泥。年节下,家里无银钱割肉,这鱼肉剁成肉泥做成鱼丸,能让阿土多沾几天荤腥味。
丁大侠跟阿土嬉闹着,却也不忘偷偷观察小满。这个女子有着不合她年龄的淡然和从容,废话时嬉笑怒骂丝毫不做作,可一旦遇到正经事儿就一派认真,让人有些摸着头脑。他偷觑了小满好几眼,话在舌头上打了好几圈的转,才轻咳出声道:“不会让你白照顾,我会出银钱的。只是我如今拮据,他日发达,定不会忘的。”
小满闻言,顺手将剁鱼的刀扎在切菜板上,抬眸看着丁大侠,笑道:“丁大哥,平日里你行侠仗义,见义勇为,急人所急,我确也钦佩你。我只是个平凡的人,胆小怕事,只想好好把弟弟养大,不想惹什么是非。”
“我把你当朋友,以为你会跟旁人不同。”丁大侠闻得小满的话,原本慵懒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而凶狠,隐隐还带有一丝挫败,“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这难道不应该吗?古有豫让、要离、荆轲能士为知己者死,我虽卑微如草芥,智也不如张良,却愿践行古法,做朱家、郭解之流……”
这种志向之争,已非第一次了。小满对他的慷慨陈词丝毫不感兴趣,还生生打断他的话道:“你的愿意跟我有何关系?我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只有燕雀衔泥之愿,无法理解你那等鸿鹄高志。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丁大侠还请回,恕小女子不远送。”
丁酉被小满如此抢白,气得脸红脖子粗,只想戳瞎双眼,怎的会看重这等毫无见识之辈。作为一个游侠,他不在乎别人诋毁他的人和他的名声,他很生气别人诋毁他的理想,更难接受自认为的知己竟然丝毫不理解他。
他冲小满嚷嚷道:“果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故人诚不欺我。你这等头发长见识短之辈,此早会毁了阿土的。”
“阿土就更不劳你费心。”小满面色一肃,语气如冰雪般回他道,“我不仅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小女子。又自私,又野蛮,还跋扈,所以丁大侠还请移步,速速离开,莫要让小女子玷污了你高大上的侠客身份。快走,不送。”
“哼,真是不知所谓。”丁大侠甩袖走人,还不忘诅咒小满,“你且看三十年后,你会变成何等模样,不过是一个无人识得的阿翁婆而已。”
“就算我成阿翁婆,也总比你这等刀下亡魂,活得长命。”小满来此后,曾狠狠地体会到睦邻友好的重要性,所以一贯与人为善,少与人结仇怨。可这人嘴巴实在太欠,她立时撕下绵羊的伪装化成母狮子,要将眼前这头疯狗给咬个半残踹个半死,日后少来招惹自己。
丁大侠终于气哼哼地原路离开,小满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阿土,轻哼了一声,转身去堂屋西间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