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实,要全部吃完,这样才是好孩子。”她把吐司面包和牛奶递给我,脸上还是荡漾着笑容,像个母亲一样。
我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我并不感到饥饿,我只是,只是想把对这个女人的怒火狠狠地咽下去,就像暴烈的雄狮将猎物身上血淋淋的生肉撕扯着吞食,要以血来熄灭心中燃起的火焰。我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并笑着将它们展示给她,她也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她说。我的笑容一定是完美无瑕的,即使不是,一个小孩子的笑容里会有什么企图呢?没有,所以她可以欺骗我们,我们与她相比,确实很天真。
她带我去了游乐园,几乎玩遍了所以的娱乐设施,我记得当初的我开心得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我现在就在扮演着曾经的自己。我拼了命地对她笑,为那些无聊的玩意鼓着掌,表示我的心情有多么地愉快,她信以为真。她请别人帮忙给我和她拍合照。照片上的她不可思议地那么美丽,即便不能“倾国”,也能“倾城”,她的美丽终究是要带来灾难,足以毁了一个人所有珍贵的东西。
我和她乘坐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回家,五岁的我和二十五岁的她在人群之中格外地显眼,所以那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我们。我知道那些男孩和男人的心此刻都被我身边这个漂亮的女人勾走了,她对此毫无感觉,因为曾经华老头也是这样,只不过华老头并没有像个傻瓜一样只知道往前冲,他凭着自己高超的交往能力俘虏了她的心,并因此得到了她。我看着那些陌生人找遍各种理由想接近她,那种恶心的样子,只觉得可笑。最后有一个男孩靠了过来,用力地捏着我的脸颊,“这是你的弟弟吗?”男孩对她说。
“对不起,阿实怕生。他是我的孩子。”她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握住那只放在我脸上的手,轻轻地拿开。
我知道她的笑容又征服了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男孩。因为在我们从那辆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男孩正抓着自己的手,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若无其事地带我回家,然后抚摸着我的头,灿烂地笑着说:“宝贝,到房里去好吗?”我点了点头,在我进入卧室之后,我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跟曾经一样。
我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才想再次欣赏这出好戏。那条小小的缝隙里,有一个男人出现了,是个难以忘记的面孔,即使我只不过见过他两次,一次在五岁那年,一次就是现在。她默契地迎了上去,愉快地拥抱了那个男人,接着他们开始接吻。我还记得当时五岁的我见到这番场景是多么地不知所措,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与别的男人抱在一起。当时我对自己说:“爸爸会伤心的。”然后我哭着一头钻进被子里。现在我对此毫不惊讶,这是最好看的部分,我不会再躲到被子里,像个落难的逃兵。
空气轻微晃动着,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从门口闯了进来,我的心突然激动了许多,我记得这个声音,是他回来了,华老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江媛?”华老头迟疑地问她,或许是在问他自己。他不会相信这是他亲眼看见的,因为他以为江媛会一直爱着他,如同他自己爱江媛一样,可这已是不可能,因为现实就是他现在眼中的这么残酷。曾经的华俭,我似乎忘记说了,华老头的名字就叫华俭。他的自信已经被这个叫江媛的女人,我美若天仙的母亲,完完全全地摧毁了。华俭的那些意气风发,在他爱上江媛的时候,就全部献给了她。江媛现在也送给他一样东西,赤裸裸的背叛。
江媛和那个男人分开了,她依旧是处事不惊,对华俭笑着,好看得要命,而那个男人却有些惊慌失措,用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他惊讶的眼神与我相对,我温和地看着他。是的,温和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可以像个善良的大哥哥一样原谅这个犯错的孩子,我甚至感谢他,谢谢他让我知道江媛是如此不把我和华俭放在眼里。
“华俭,抱歉,我要和他一起出国去。”江媛风情万种地,妩媚地笑着,她不是在乞求华俭的原谅,因为华俭已经原谅她了,一直都没想怪她,她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会让所有男人都原谅她。所以她只是在告诉华俭,他们之间结束了。但她忘了,我或许继承了她的血统,华俭原谅了她,我不会。
在这之后,江媛就和那个男人出国了,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我和华俭,所以属于江媛的,关于江媛的东西几乎都随她一起搬了出去,似乎江媛这个人就从此脱离了我们的生活,从未出现过。华俭躺在沙发上,麻木在他脸上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天花板的景象占据了他的眼睛。我终于拉开了门,潇洒地走了出来,并且走到了华俭身边。
“懦夫,起来。”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这种狂妄实在与一个五岁小孩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我,是十几年后的我,这是曾经的华俭教给我的,现在我只不过是要他重新记起来罢了。
华俭起身坐着,用悲凉的眼神打量着我,源源不断的悲伤是他此刻活着的动力,连对我的愤怒也被扼杀在摇篮之中。他的头发变得有些散乱,两颗眼珠如失去光泽的宝石,毫无吸引力,原本看起来阳光帅气的他,在笑容褪去后,也像是一个丢失了珍宝的收藏家,脸上满是绝望和呆滞。我走近他,感到悲哀地笑。
“华俭,你多可笑,什么也不是。”
我挥动右手,手掌猛烈地撞击他的脸颊,周围只留下一个有力的回响。我给了他一个耳光,这是他最需要的,比任何的劝告或安慰都来得痛快和有效。“唤醒一只野兽的方法,就是践踏他的尊严”我一直铭记着这句话,我要唤醒他,用最残忍的方法唤醒他。我想告诉他,他还没输,别忘了他是个博士生,是个获得各种奖项的厨师,即使是美丽的江媛,也曾被他压在身下,他也曾征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