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炉火就这样在深夜的寂静之中点燃了,它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燃烧声,在屋子里持续不断地响着,那簇蓝色的火焰在炉灶上欢快地跳动着,周围的空气也被它释放的热变得很烫,足够把新鲜的食材加热成熟食。华俭把手中的报纸丢到桌上,双手提起铁锅,放到那簇充满生命活力的火焰上,铁锅里的水被它加热得蒸发到空中,一边响着“次次”的声音,一边化成了淡淡的白雾。
我从房里走出来,走到华俭旁边,对他说:“你要教我做哪一道菜?”
“我也想问你,你想学哪一道菜。”华俭一边回答我,一边走到沉默的冰箱面前,冰箱被他用力地一拉,极不情愿地打开了,飘散出来的冰冷的雾气打在他干瘪的脸上。华俭突然不好意思地笑,转过头来对我说:“这里的食材也不够你选择了,只有三个番茄和几个鸡蛋,上面那层虽然还有一块鲜肉,但很可惜它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只好教你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华俭拿着那些食材,摇着手给我看,似乎想说明真的不是他懒得教我难一点的菜。
华俭艰难地站了起来,重新向炉灶这边走来,我把菜刀拿到水龙头下,清澈的水在开关按下后迫不及待地流淌下来,冲洗着菜刀银白的身体,它原来的光泽被水唤醒了,恢复了它原本的锋利与冰冷,在时间的侵蚀中,它的光泽仍是不减当年。但这种刀刃的光泽不是它们利器中最令人胆寒的,它终究是没有太强的气势,没有像长剑一样在无声无息中割断敌人的喉管,没有像长枪一样可以在千军万马中毫不畏惧地划着鲜血的弧线。它最强的力量只允许它斩断坚硬的动物骨头,它每一次力量的释放都只是为了生活,这就是它的不同,所以它和堕落后的华俭成为了完美无缺的搭档。
此时的菜刀已经和华俭相处得十分融洽,我不知道是不是利器都会有这样的一个特点:当它们与主人的意志十分巧妙地达成一致时,它们与那只挥动它们的手配合而成的动作就会是那么地漂亮,没有那种很难看的僵硬。就如现在华俭的手似乎毫不费力地控制着手中的菜刀,那片刀刃就会心领神会地将圆滚滚的番茄切成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而当我尝试着与它配合的时候,很明显地就达不到这种效果。
华俭的厨艺一直都是那么精湛,他做出来的菜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让人称作美味,这道番茄炒鸡蛋也不例外,在我终于学会熟练地做这道菜时,我就吃到了这个劳动的奖励,可惜它并不是出自于我的手中,我能够自信地自己单独动手做这道菜时,食材已经被我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华俭替我将剩下的食材变成了一道成功的真正的番茄炒鸡蛋,并以此结束了这个夜晚。
“华老头,以后你每天都教我一道菜吧。”我对着华俭说。
“你愿意学的话,我教你是没有问题。”华俭笑着对我。
“那,一言为定。”我也笑着。
华俭又重新开始悠闲地看着他的报纸,我则坐在椅子上吃着他亲手做的晚餐,炉灶上蓝色的火焰已经消失了,一切都变得很安静,真的很安静。我的心情也达到了一种神奇的境界,就是作家们所说的那种心静如水的境界,它让我清楚地感受到我心里深处有一处地方正逐渐变得柔软,不再是那么地坚不可摧。我认为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也许真的不太需要过于华丽,只需要有一个人会做饭,另一个人愿意吃他做的饭,就已经足够完整,这种生活在很久以前存在着,但它很不幸地破碎了,现在我只不过是重新将它拼凑起来,让它恢复到往日的一样罢了。
而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令人意外的地方,不仅是我变了,华俭也变了,确确实实地变了,他不再对我抱有很强的敌意,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可以像一个父亲一样对我了,不会只对着那个相框发呆,这是我在刚刚他对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中感受到的,而至少我们已经可以融洽地坐在一起,即使他与我的对话完全简略得可以省略,但那又如何。我们总算像是一对父子,不单单只是血缘上的,而是一种真实的看得见的父子关系,或许我期待已久。我知道中城和我的友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填补了我心里的空缺,那个因为华俭而残缺不全的我的悲凉的心,因为有了中城而再次恢复完整,但在一意孤行的方中城不告而别后,它又破裂了。其实在最近的几天里,我的心里有一种微妙的东西曾停留过,只是它在我还来不及发现它到底是什么时,就像方中城一样逃跑了,在它之后填补进来的,是华俭给我的,久别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