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王爷认为巩固阵地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他和刘仁愿留在了泗泚城中。刘仁轨,这位白胡子飘飘的老汉在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领着他的突击队悄悄地出了城,进入攻击地点后,潜伏下来。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刘仁轨下达了总攻命令。
仅用了一天时间,唐罗突击队兵团一举荡平了支罗城(今属韩国全罗南道)、尹城、大山(今属韩国忠清南道)、沙井四个地方的百济守军,真岘城马上暴露在刘仁轨眼前。
鬼室福信对刘仁轨突袭反击的反应很慢,沙井被攻破时,他就得到消息,但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制定防御计划。而这计划却给日本人出了个难题。因为他要求日本人的5000兵团增援真岘城。
扶余丰断然拒绝,日本人也认为时机未到。
日本人所谓的时机未到,其实原因很复杂。661年,日本人5000士兵护送扶余丰第一次回百济,中大兄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兵团绝不允许大规模出现在百济战场上。也就是说,中大兄虽然大张旗鼓地告诉扶余丰,他要派作战部队到百济,但不是作战。
我们再回到前面提到的一个古老的问题:那位宝皇女下令出兵百济后,到达日本沿海,沿海那边就是百济。可为什么直到她死,四个多月的时间,日本何以不出兵?
日本史料记载说,因为当时要制造战舰,要集结军队。这显然靠不住,日本兵团刚从与靺鞨作战的战场上凯旋,不存在重新集结军队的问题,战舰的制造也很早就完成。
唯一的可能应是中国史料的记载,中国军队出兵灭百济时,日本使者恰好在中国长安,中国扣住了使者。百济被消灭的消息传到长安后,皇帝李治释放了日本使者,要他们回日本后对他们的领导人说,朝鲜半岛的事情,你们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们能安分守己,中国也不会与你们为难。
这个消息被使者带回时,恰好是宝皇女准备渡海时。她和中大兄听了这句传话后,心惊胆战。所以按兵不动,只是打扶余丰这张牌。希望扶余丰能成为他们的一根杠杆,可以撬动半岛局势。他们送扶余丰回国,目的当然很简单,只要百济复国力量大功告成,那扶余丰就是他们在朝鲜半岛上的一个傀儡政权。这从扶余丰三次回百济,两次又回日本就能证明,扶余丰对日本人唯命是从。
日本人最大的希望就是,不需要他们在战场上露面,凭百济复国力量把中国军队赶走。开始时乐观的形势,让日本人大喜过望,认为马上就心想事成了。但自刘仁轨来到百济后,连二连三地进行了几次反攻,扭转了局势,日本人开始焦躁。他们最担心的也是最后一招,就是正式进入战场。
当鬼室福信要求日本兵团正式进入真岘城战场时,他们认为时机还是没有到。扶余丰在他们的明示下对鬼室福信说,真岘城有重兵把守,不必大惊小怪。鬼室福信以政治家的素质看清了这样一个事实:眼前这个国王是个彻头彻尾的橡皮图章,真正的国王是日本人。
高尚的政治情操和冷静的头脑迫使鬼室福信步步紧逼扶余丰和日本人。他提出,如果你们的兵团不防御真岘城也可以,那就效仿刘仁轨,以攻为守。因为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日本人和扶余丰又摇头,说,这个不可行,刘仁轨的部队士气正旺,我们进攻如同把柴禾投到烈火熊熊的火炉里。
鬼室福信暴跳如雷,双方互相诟骂起来。战场上,唯一宝贵的东西只有一个:时间。鬼室福信把时间浪费在了叫骂上,真岘城的前途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他毕竟是位优秀的军事家,在叫骂的同时,他还是发出命令,要求被刘仁轨击溃的四个军营的士兵用游击战术缠住刘仁轨。问题是,刘仁轨不是死脑筋,他的突袭部队在泗泚城外向前敲锣打鼓地推进时,他已抽身回城,重新组织了一支混合突击队,这次的主力是唐军。
一天夜里,刘仁轨的这支军队悄无声息地推进到真岘城下,突然发动攻击。真岘城守军以为刘仁轨的部队还在路上,所以防卫松懈,在突然被袭下,魂飞魄散,真岘城很快被刘仁轨解放。
鬼室福信听到消息后,如雷轰顶,急忙躲进周留城,关起门来冥想对策。
刘仁轨又做了一件事:要求皇帝李治再派援军,以一战解决鬼室福信和他的兴复军。
李治命大将孙仁师领万人精锐奔赴百济前线,鬼室福信却没有等到这支中国军队,因为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跟扶余丰,两个只能活一个。
鬼室福信并不是一个特别优秀的政治家。一个卓越的政治家,在危机时刻,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当根基稳固后,他才会向他的伙伴下毒手,最终一家独大。一个卓越的政治家,往往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中国三国时代的曹操就是这样伟大的政治家,而和曹操同时代的袁绍就没有这种见识。政治家可以有个人恩怨,但要认真衡量解决个人恩怨所付出的代价。鬼室福信解决僧道琛,表面上看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反而还获得大丰收。其实代价的冰山在水面以下,这一代价就是扶余丰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现在,鬼室福信最英明的做法,应该是把扶余丰从日本人的控制下“解救”出来。换一种说法,应该是把扶余丰这个日本人的傀儡变成自己的。当时的形势也允许鬼室福信做到这一点:日本人迟迟在观望,只是想让鬼室福信冲锋在前,自己得利。只要鬼室福信在军事上不做任何行动,日本人肯定手忙脚乱,要么真出兵,但这不符合他们当时的利益,因为唐罗联军气势正旺。要么就把扶余丰撒手不管,这恰好就是鬼室福信所希望的。
问题是,局外人看透彻的事情,局内人却是一头雾水。鬼室福信如同被宇宙中最愚蠢的鬼怪附体一样,想把扶余丰干掉,然后转而要日本人支持他。
这跟癞蛤蟆上天没有丝毫区别,日本人不可能干掉真国王而立一个伪国王,那太费事。另外,扶余丰和中大兄的妹妹结了婚,政治虽然残酷,但暂时还没有残酷到让中大兄杀妹夫的地步。
世界上正是有太多的鬼室福信这种浆糊脑袋,所以才显得特别热闹。
不过,我们认为鬼室福信是浆糊脑袋,但鬼室福信认为他有超人的智慧,这一超人智慧的源泉就是,他有军队。二百多年后,中国五代时期的一个叫安重荣的军阀喊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枪杆子里出政权(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正如儒家大亨们所说,世界上许多天道,都是百姓每天都在践行,却不知道。鬼室福信就是这样的人,他不需要喊出枪杆子里出政权,只要去践行就可以了。
鬼室福信在小心翼翼地酝酿干掉扶余丰时,扶余丰也没有闲着。这位百济国临时政府的最高领导人正在读历史,读的是中国历史《后汉书》。
《后汉书》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颇让扶余丰感到震动。
公元146年,中国东汉第十任最高领导人刘志(汉桓帝)在外戚梁家人的拥立下登上皇位。只有12岁的刘志认为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但才登基几天,就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朝中无论大情小事,都是梁太后和大将军梁冀说了算,自己的皇帝之位不过是个摆设。
刘志很郁闷,但地位还没得到巩固,只好私下给自己打气:“再忍忍吧,好歹咱也是正牌皇帝,等咱成人了,难道这帮家伙会不把政权还给我?”
一个孩子往往是天真的,他这一等,就等了十六年,仍然是个摆设皇帝。刘志越来越郁闷,反观梁冀,却是越来越嚣张。他自从发达以后,各种癖好层出不穷,其中一个就是养兔子。他不愧是个有钱人,就连养宠物也是大手笔消费。他专门买了一处庄园,从全国各地搜集兔子,把它们放养在庄园里。
梁冀甚至给人下命令说:“这些兔子只要进了我梁家的大门,生是我的兔子,死是我家的鬼。你们把它们统统做上记号,如果有谁敢猎杀它们的话,我就把他的头砍下来当球踢!”这话一出口,洛阳城的老百姓从此以后见着兔子就跑,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可惜,他的这条禁令只在国内流传,有个从西域来的商人可不知道。他进了洛阳城后,便随手猎杀了一只兔子来吃。事情很快传入梁冀耳中,他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手下们下命令:“杀鸡儆猴!管他是哪儿的人,杀了我的兔子就是犯法,你们去把他抓来杀了!”后来,不仅商人被处死,牵扯其中的还有几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