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玲姐说出名要趁早，洪仔嫲嫲说上学要趁早，这可能就是20多年以后在中国盛行的＂决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源头。
于是在九月第一个周一的早上，天还是黑的，洪仔就被拎起来坐在桌子边上。
他揉揉还有浓浓睡意的眼睛，看看如豆的油灯照着桌子上摆放着一碗菜和一碗白饭，脑袋一片空白，＂嫲嫲，这么早去哪？”，嫲嫲笑着说：“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小学，要早点。我给你煮了饭，你多吃点！”，有米饭吃，洪仔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洪仔家一天只吃一顿米饭，早上嫲嫲起来煮一大锅米，水开了以后，把大部份米捞起放到另一小锅再煮一会成干饭，剩下的就熬成稀粥。早上一般要出去干农活所以吃饭，中午和晚上就吃番薯喝粥。
其实洪仔没留意到那碗菜也是嫲嫲按照家乡的习俗特意加了几样东西：芹菜，葱，蒜苗，是给第一天上学的人吃的，寓意勤快，聪明，算得快！
洪仔吃得很快，当他来得村头小桥边上时天刚蒙蒙亮，可是村头已经有几个人影了。那里面有小伙们小石头和小包子，大家同龄，都是7岁，也会要去上小学了。
当远处吴村的狗隐约地吠了起來又安静下去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其他三族的孩子们，现在总共有近三十人了。翻山越岭去上学毕竟是件令家长们担心的事，岐山山高林密路陡，有土狼出没，还有传说中的鬼怪迷魂，所以惯例就是四大家族的孩子结伴一起去上学，人多势众也好有个照应。
洪仔一下子就从对面来的队伍中认出上个月见过的小兰来，但他装作没有看见。上学的队伍在吴村一个五年级的少年（后来大家都喊他吴哥）的带领下，继续出发，洪仔跟几个小伙伴蹦蹦跳跳，一路你追我赶。路上经过一个小水库，几个小树林，在悬崖下又走了一段。当太阳出来，山上的雾气刚散的时候，队伍到了岐山小学的操场，正是早上8点左右。
学校在半山上，不大，五个教室成半包围着操场。洪仔几个包括小兰被领到一年级教室。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是老师用的讲台。除此之外就是在教室后面放着一大堆的泥砖，和十几块木板，也许是门板。
他们的老师，姓丁，来自岐山北面太良镇，是他们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
“同学们，欢迎你们！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搭好上课用的桌子。”丁老师身材矮小，但声音非常洪亮。
洪仔终于明白他妈妈之前做的土砖有什么用了。两天前，他大舅用自行车提前搬运了10块土砖来学校，其他同学也一样。老师宣布任务后留下张座位表就走了，课室里于是忙乱开来，同学们都在不停地移动土砖到所在位置搭桌子。洪仔用了老大的力气，才把砖移到前排，左右各四块砖，上面铺上木板做了桌子，剩下两块垫在屁股下面做凳子。期间洪仔几个还无私地帮助几个瘦小的同学当然包括小兰在内的落后分子。全班20人左右，座位的编排是小包子和吴小兰第一排同桌，洪仔和小石头在后面同桌。
当所有同学都搬好砖搭好桌子并且有几人已经被砸青了手或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纯纯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孔子老人家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是支三十人的上学同行。洪仔本来也是胆大顽劣屡教不改的那种，并以此赢得了在学龄前屁孩们中的领导地位，更有小包子和小石头跟屁虫似的日夜跟随左右。但他很快就发现队伍中的大哥大姐们实在是太酷太有派头了。
其中风头最劲的首推帶头的吴哥，5年级班长。他爸爸是四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是村中的名人，据说上过县卫生院的夜校，会打针和打点滴，善长给村里人开白色粉末状的何济公头痛退热散（传说中有病治病无病防病的阿斯匹林）。吴哥常以此为傲，说起他爸总会甩甩那并不长的头发。
但其实大家更羡慕吴哥的是另一项重要的手工技能：他会造而且会使得一手好弹弓。洪仔也会用小树枝绑上黑橡胶条做弹弓，但难看不结实，根本打不了树梢的小鸟。但吴哥的是老山茶树的树丫做的，还用灶火烤过，黑皮，粗实，匀称，美感，上面用铁线绑着红色的自行车内胎的橡胶条。每一个男孩摸过都爱不释手，露出欲夺之而后快的神情。这个时候吴哥就哼了一声，及时把弹弓收了起来。
上学行走在山野，吴哥有事没事经常掏出弹弓就射，有时吓到了鸟，有时吓到了人。有次说要射树梢上的白头翁，结果弹到了黄蜂窝。嗡的一下子，十几只黄蜂飞过来，吓得大家撒腿跑了几百米看没事才停下来。自那以后吴哥才有点收敛。
吴哥是男娃中的大哥，有姐却是那群小姑娘的灵魂人物。有姐其实是小石头的二姐，也是5年级。她的特点就是喜欢唱歌。队伍一走到岐山半山腰水库边平缓宽阔处停下来休息，她就排众而出，旁若无人地站在水库前唱首山歌，仿佛那水库就是莫大的舞台。
有姐黑发乌亮，人长得标致，歌声清亮有如天籁，12岁的小女孩能唱十几首山歌，最常唱的是电影《刘三姐》里的那首“砍柴过岭又过坡”。阿洪仔第一次时听着听着就发呆了，直到小石头推他说：＂我二姐都唱完了，快走呀！”
歌声是最能打动人的心灵的，有姐的歌声在洪仔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刻痕，并时不时浮现出来。30年后村里人看到红极一时的电视节目《中国好声音》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果有姐能参加这个节且就好了！
可惜有姐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