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个内心世界，或粗犷恢宏，或细腻精致，或花开花落，或亘古安宁。
洪仔也有个小小的世界，犹如鸡蛋的内在，浑浑沌沌的朦胧一片，上小学就象在世界的尽头忽然凿出一缺口，光芒从那里倾泻而入。世界从此有了光。
岐山小学有6位老师，正式编制的只有2位，包括校长和丁老师，其余4个都是代课老师，也就是“合同工”（合同工的妙用在20年以后广受各级领导欢迎！）。老师们都是身兼多职的，例如丁老师既是一二年级的数学老师，同时还带领大家做广播体操，也就是体育老师。同时丁老师还要带高年级同学去学校背后坡上种菜和从山下挑水上来用。总之，老师们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和血。
丁老师从洪仔上学第二天起教数学，他首先在黑板上写从1到100的所有数字，从黑板中间向右上角写起，前面几个写得很大，写到10到顶端就往右下方写，而且字体越来越小，到黑板底部又往上写。几经曲折，终于在黑板上形成了多个神奇的右倾的M字母。
这是丁老师的书写习惯，每次如此。但对洪仔而言这就是数字在他世界里的印象，从此以后只要一看到或想到某个数字，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那条M形链来，相对应的某个位置还会闪亮起来。
每到丁老师上课时，洪仔的眼前就会浮现出M形链来，在半空旋转和扭动，形成莫比斯环状，甚至分解再组合。于是洪仔的视线逐渐地模糊，外人看他的神情就是在发呆。每当看到这情景，丁老师心里就微微叹了一口气：又一个智力障碍的孩子！真可怜！
洪仔对那个数字链环有奇特的体验，但对语文课也有浓厚的兴趣。原因是语文老师的教法也很独特。语文老师是校长铁密铁老头教的，铁老头长得很高大，满头白发也还没有退休，总是背着手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脸上笑眯眯的。
他一开始就浓厚的家乡话教大家唱诗，不是读或吟，而是唱，晃着脑袋，声音悠长而悦耳。洪仔学唱的第一首诗就是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铁老头在台上晃脑袋领唱，大家参差不齐地晃着脑袋跟着唱：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唱着唱着，洪仔脑海出现了歧山上溪流奔涌的画面，他开始变得如痴如醉起来。铁老头在台上眯着眼睛，丝毫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学校主要有语文和数学两个学科，另外时不时到外面做广播体操，铁老头高兴起来还会教他们唱《在那遥远的地方》。下午通常放学很早，学生们就三三两两的回家了。洪仔放学后也经常在学校附近玩玩，然后才回家。
夏去秋来，太阳下山得越来越早。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洪仔三人去学校山脚的池塘里钓虾，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等他们发现后，急急忙忙地拿上书包往山赶。
待翻过岐山，后背上已都是汗水，洪仔正要松口气，突然胳膊被小石头紧紧地抓住，小石头紧张地指向前方，声音顫抖地说：“你~看～！＂，小包子和洪仔顺着他的手指往前一看，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在浓重的夜色下，隐约看到前方二十米处，有一个黑影站在路中间…
洪仔三人看着眼前不远处的黑影顿时吓得呆了。还是小包子反应快，马上扭头就跑。这个时候不在乎你跑得有多快，关键在于你要跑得比别人要快。
洪仔和小石头回过神来也跟着跑。三人哗啦一下子跑了百余米才慢下来，趴在路边草丛里看，刚才那黑影早已不见。山风呼呼地吹着，树木簌簌地摇晃着。洪仔手心里直冒冷汗。
三人惊疑不定地站起来，小石头说：＂怎么办？我要回家阿！“，小包子：＂那是个鬼来的，会吃了我们的，要不回学校吧？＂洪仔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再等一下，说不定我们眼花看错了呢。”。
又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洪仔说：可能没事了，我们快走吧。＂。于是三人蹑起脚，闭口不言，快速小跑通过那片小树林，然后狂奔回王家村。
岐山上闹鬼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四族村。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因为时不时都有人声称在山上见到鬼了，还说得绘声绘色。岐山是县城南面的屏障，主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清末的太平军，国军，日军都曾在山上驻扎和打过仗，现在山上也驻有解放军。历次的战争在山上留下了累累白骨和恐怖的恶鬼传说。
四族村民信奉有鬼神的存在。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除一线大神如观音，佛祖和玉帝外，还有二线神仙如门神，土地，灶神，龙王，除此还有处于三线位置的祖先英灵，山妖，树精，孤魂野鬼等。洪仔曾经跟隨嫲嫲去舅公家探亲，路边有棵数人合围的参天古树，树下常年香火不断，洪仔也被嫲嫲哄着烧了几柱香。村里人认为，人的尽头，就是鬼神的开始。
又过了几天，鬼的风波渐渐地平息，但洪仔却有了麻烦。原因是他三个月前失魂被洪水冲走，这次又精神低落傍晚见鬼，村中的三叔公觉得洪仔是中了邪或者鬼上身，跟五叔公一道到洪仔家，强烈要求嫲嫲带着她去看灵婆婆。
嫲嫲不敢大意，第二天早上托人向学校请假，找人借了两个鸡蛋，带上洪仔就朝曾家村出发了。
灵婆婆住在曾家村，原姓林，快60岁了。20年前突然宣称得道，从此有了通灵的能力，闻名四方。每天都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来找她，问姻缘祸福，问病痛除灾，也有问阴间音讯的。据说非常灵验，慢慢地大家称她为灵婆婆。她素来不收钱，但因为灵验，来的人中有钱的给三五角钱，没钱的给两个鸡蛋。
洪仔好奇地跟着嫲嫲进入一个大门，又等候良久再进入一个小黑房。房间里阴暗狭小，他隐约看到一张窄窄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黑衣老婆婆，也还算和蔼可亲的样子。旁边有个月饼盒子，里面放着十几只鸡蛋。
灵婆婆坐在对面，目光死死地盯着洪仔，也不说话。洪仔嫲嫲拉着洪仔的手，也不吭声。洪仔心里闷得慌，又有点害怕，也不敢出声。
就在洪仔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灵婆婆突然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两手伸出在洪仔头上方用力啪的一拍，喝道：“恶鬼滚出去！“
这一声拍打，在洪仔的世界里犹如晴天霹雳，顿时钟鼓齐鸣，凤翔九天，那个巨大的莫比斯环悬空高速旋转，隐约发散出慑人的金光。
洪仔哎呀一声，灵婆婆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就昏了过去。洪仔也眼前一黑，软软地就倒在嫲嫲身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