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叔叔听说还会死人,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不过他跟舅爷算是老相识,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不该问的时候绝不废话,于是立刻叫来一名警员,带着我们去了追打面人苏的那人家里。
这孩子真如猴子叔叔来接我们时路上说的那样,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呼吸、脉搏都很正常,完全一副睡着的样子,但就是怎么也叫不醒。
看完来到院子里,以孩子他爹为首的一群老爷们正蹲在墙角抽闷烟,女眷们则在偏房里哭得稀里哗啦。见舅爷出来,几个认识他的男人立刻围上来问道:“陆四爷,孩子怎么样了?您可一定要救救他啊!”
舅爷其实只瞧了孩子一眼,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时已是心中有数,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才道:“你们啊,太冲动了,那面人苏……”话到一半,孩子的父亲却忍不住接腔骂道:“这面人苏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村里人对他那么好,居然搞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害人!死了都算便宜他了!”
“谁告诉你面人苏是在害人?”舅爷虽然不爽这个男人的打断和对自己职业的贬低,但考虑到人家正在承受丧子之痛,还是比较留面子地道:“我告诉你!面人苏不但没有害你们孩子,还救了你们孩子一命。你们非但不领情,还把人家给逼死了,这笔账怎么算?”
舅爷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都傻了。剧情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任谁一时都接受不了。
我和志豪当然也不明就里,老爷子虽然想通了,但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过了好半晌,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才舔了舔嘴唇,轻轻地问舅爷道:“陆……陆四爷,这是怎么说道的?面人苏把娃挣得都成植物人了,您……您还说他是在救人?”虽然表达十分委婉,但他的意思就是:您老是不是说胡话呢?
舅爷没有理他,而是转脸问孩子他爹道:“我问你,孩子十天内是不是曾经有过发烧的情况?而且烧得不轻?”
听老爷子这么一问,那男的满脸愤恨顿时消失不见,连忙答道:“有的有的!就是遇见面人苏的头天晚上,烧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好了些,又跑去找面人苏玩了一圈,就没再烧过。应该是彻底好了。”
“好个屁。”舅爷虽然是在骂人,但语调很平淡,骂人的用意也只是用来骂醒他们,别再迷糊了。“你们不知道孩子什么病吧?孩子得的是大脑炎,就是乙脑,搞不好是要丢命的!”
乙脑虽然能预防,但乡村很多人都图省事,懒得带孩子去接种,自认为农村的孩子都皮实。而且乙脑初期特别容易被当成普通的感冒发烧来治,一旦耽搁了,对于抵抗力低下的孩子来说,的确是致命的。
舅爷这番话,不啻于在人群中扔了一颗手榴弹,所有人都被惊得长大了嘴巴。
见都住嘴了,老爷子这才再次调整语气,耐心地道:“面人苏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跟谁学的?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瞧出了你家孩子的病情,于是用了一个失传已久的术术,叫”“人形禁”,用面人将你家孩子给定了住,并且在二者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你家孩子的病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转移到这个面人身上去。但是在转移期间,人是不能动的,进入了一种深层睡眠状态,这样也有助于更快速有效地恢复。直到所有的病情都转移完了,身体机能恢复正常,孩子自然就会醒过来。”
所有人听了,全都松了一口气,孩子的父亲还有些不敢相信,问舅爷道:“您……你是说……面人苏是……是为了给俺娃治病?可这……”
舅爷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分析,并非老爷子要派头儿,相反,这是自律性极强的表现,不看准,不确定的事情从来不妄下结论。只要说了,那就一定是十拿九稳的。
一旁的志豪看不下去了,不客气地提醒面前这一群中年男人道:“喂!别忘了我师父是谁!”多的话根本不用讲,说一不二陆四爷认准的事儿就一定错不了。这可是三十多年来老百姓们总结出来的。
“那……那您说俺娃还有救?”男人一瞬间从地狱升上了天堂,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傻傻地挠头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还有面人苏这一茬儿,顿时懊恼不已,“哎呦”一声抱着头蹲到了地上,痛苦不已道:“人家救了俺娃,俺却把恩人给害死了,这算闹的哪出儿啊!”
我和志豪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在惊叹世上还有这种治病的方法之余,也为面人苏的死深深惋惜。这么好的一个人,特别是还会一手捏面人的手艺,太可惜了!
既然左右都得哄,人死也不能复生,舅爷只好继续劝男人道:“你也不要太自责,面人苏不能言语,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全怪你,还人家个清白就行了。但是你这辈子都要记住,从今往后再碰上这种事情,一定要先想清楚再决定该怎么做,千万别寒了好人的心!”
男人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一家老小,都觉得太对不起面人苏了,实在良心难安,舅爷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孩子他爹道:“这样吧,你们要实在是觉得对不起面人苏,跟我来,我交给你个差事。”
回面人苏家的路上,老爷子又吩咐了些孩子醒来前的注意事项,以及好好保护那尊面人,等孩子醒了后就立刻烧掉等等。这个时间也许会比较长,要有耐心,十天半个月到几个月都有可能,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但理应不会超过半年。
来到面人苏家,舅爷指着端坐桌子上的那尊“菩萨”对孩子的爹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里面的人应该就是面人苏的师傅,那个老乞丐,他还没有死,和你家孩子一样,都进入了深睡眠状态。你们要报答面人苏,不如从今往后就照顾着他。每日里往面壳上撒些水,待这老叫花病愈之时,他就能自行活动了。无需你们再操心劳神。”
一旁的猴子叔叔一听就急了,赶忙道:“四……四叔,这可不行,平白一个大活人在里面,我能不管么?这这……”
“这什么?”舅爷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谁会知道这里面的是个大活人?再者,破壳开来,人死了,责任你承担?”
“可是……可是……”猴子叔叔虽然很尊敬舅爷,但牵扯到工作的事情,还是不愿意马虎。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得院外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古怪嗓音:“哎!我说你们这些人是咋的了?不是说了面人苏就是那个祸害么?烧了他的家,我再来摆个法坛,孩子的病就能好……”
舅爷听后不禁莞尔,朝猴子叔叔一努嘴,给他出主意道:“还不放她进来?给你这个案子画句号的人来了。”
猴子叔叔顿时心领神会,让外围的人放那老太太进来。少卿,只见一个五十左右年纪,打扮得土不土洋不洋,满脸是褶子的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步入院子。指着面人苏的房子,对那孩子的爹道:“看见没?这里就是祸源,烧了它,孩子的病能好大半,我到时候再去给你做三天的法事,你们孩子的魂就能带回来。我葛玉兰是活菩萨下凡,给钱咱不要,但共给菩萨的香资多少总得……”
孩子的爹看着她嘴中一套一套的,而猴子叔叔和舅爷也都在场,一时怕说错了话,只得盯着那老太太,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猴子叔叔今晚没穿警服,见那老太说了五分多钟了,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只得打断她道:“喂!我说,你是谁呀?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老太见有人搭腔,立刻话锋一转,冲着猴子叔叔道:“我昨晚乘玉兔途径此地,见妖气横生,就知定有大事发生,这才落在荷水,只求为民除害……”话到一半,见猴子叔叔亮出了警官证,她顿时把要说的都咽了回去,瞬间改口道:“警官,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我只是给他们指个方向,道出其中玄机,具体怎么做那在个人。”
“哦?”猴子叔叔和她打趣道:“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方向?”
“我有天眼啊!”老太依然还在胡诌。
“好了好了好了!”舅爷都有些受不了她了,对猴子叔叔道:“这里的事情了结了,你也知道该怎么处理,派车带我们爷仨回县城吧。”
猴子叔叔见事情的确都明白了,交代了一下收尾工作,就开车带着我们爷仨和那个“骑玉兔”的神婆葛玉兰往老家县城驶去。当然,对她说的是案件需要她的口供,必须配合,老太太就算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得跟着挤进了车里。
路上,我和志豪先后问了舅爷几个问题,包括那面菩萨里面的人为什么确定是老叫花?他是不是也得病了?得的是什么病?什么时候能好等等,舅爷一一都作了解释。
原来,当初面人苏“说”老叫花死了,但是却从来没人见过他将其入殓。其次,面人苏从外面讨饭回来后的确是什么都不会,跟着老叫花六年,学了一手捏面人和“人形禁”的技艺倒也合情合理。最关键的还是舅爷看出了这的确是“人形禁”的做法。既然老叫花没有入葬,那尊“面菩萨”一定就是他了,很可能他得了什么绝症,面人苏想要通过这种方法将他慢慢治好。而桌案上那个发灰的面人应该就对应着老叫花,看来其体内的病灶已经转移出了一部分,也许假以时日,真的就能醒过来。
最后,至于老叫花什么时候能醒,那就要看他得的是什么病了。如果真是绝症,睡个十年八年,或者病还没好,生命就已经耗尽了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舅爷将其托付给了那孩子的家人,也算是对九泉之下的面人苏有个交待。
我们说这些的时候,那位神婆葛玉兰一直静静地听着,待说完,从副驾驶位上回头冲舅爷道:“这位道友,看来你也是同行。你的话只是片面之词,我昨晚夜观星象……”这次又是话到一半,被猴子叔叔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们这些蒙事儿的,难道不知道这位老爷子是谁么?”
葛玉兰一愣,向舅爷抬手道:“未请教?”
“大佛脚下,城南陆家。”舅爷朝他微笑着报上了名号。
葛玉兰听后,顿时脸色数变,扭回了身子,路上再也不敢言语。平日这方圆百里的“神棍”们老远听见舅爷的名号都得躲着走,今天该着自己倒霉,算是撞枪口上了。
二十多天后,那昏睡的孩子醒了过来,面人苏给他捏的面人也完全变成了黑色,病灶已被完全转移出体外。而那家人为了报答和弥补面人苏,竟将他家改成了一做“面人庙”,里面供奉着那尊糊了面壳的“叫花菩萨”。村里每天都会派人前去打扫、照看,听说香火还挺不错。
虽然并不赞成这么做,但舅爷不得不认同这是目前照看老叫花最省心的法子,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不过老爷子就此事给我和志豪上了一堂课,那就是千万不要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而丧失理智,如果听说,或是感觉有人害你,一定要先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人为什么要害你?害了你之后,对他有没有好处?如果没有,那他多半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同时给人家一个向你解释的机会。
《面人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