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着粗布衣的年轻男子自马车中探出身来,见一女子跟在阿七身后走出竹林,便快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掌劈在女子颈后。
暮锦立时花钿委地,男子伸手接住,将她抱起放入车中。这才回头责问道:“如今你越发大意了,师傅怎放心让你独自进京?”
“你都能安然回来,我为何不能独自去?”阿七皱眉道,“出手这么重,她又跑不了!”
男子也不理会,只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丢给阿七,问道:“几时上路?”
“陈书禾应是不出一两日便到了。”阿七不答反问,“你刚从京中回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衍祁议和,太子赵昳要迎娶祁国郡主。你道前去迎亲的是谁?”
“按理,应是太子亲去。”阿七想了想,说道。
“朝廷派了宁王之子前往北地。”男子道,“想来衍帝应是怕祁国使诈。”
“哦?不就是那号称京中第一美男的赵暄?”阿七随口笑道,“如此我倒见不着他了。”
“你竟认得他?”男子瞟阿七一眼。
“不认得。”阿七轻轻跃上马背,“我还要耽搁两日,等她醒了,让她细细画出皇城的出入路线。临行前我会来取。”说着策马而去。
暮锦再次醒来,只觉满室脂粉花香。睁眼看时,房中装饰精巧华美,却有一种道不明的香艳萎靡,不由的心下恍惚。思索片刻,才想起之前种种,只当是阿七将自己安置在一户富庶人家,那想得到此刻竟身处烟花之地。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开锁声,赶忙下床看时,进来一个面相白净的小童。
小童八九岁年纪,一言不发,小心翼翼提了一只食盒,放在房中八仙桌上,回身便走。
“等等!”暮锦忙将他唤住。
小童倒是应声停住,转过头看她一眼。
暮锦便急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童却只是摇头,口中自顾自说道:“我叫浦儿。”说着便又要走。
“阿七呢?你知道阿七吗,他在哪儿?”暮锦赶紧过去拉住浦儿的袖子。
“继沧哥哥。”浦儿指了指门外,小声说道。
抬头看时,门外果然有一道身影,正是那日清晨马车中的男子。暮锦手中一松,浦儿便掩门出去,复又锁上房门。
回到桌边枯坐许久,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不远处传来阵阵乐声。此时忽听窗格一响,只见一个身影翻窗进了房中。
来人自窗前案上取了火折子,将灯烛点上,方回头轻笑道:“不怕黑么?”
暮锦淡淡应道:“有什么好怕的。”
阿七便走到桌边坐下:“姑娘先前说定的夫婿,还真是难缠。早前险些被他捉住。今日原本打算去程府瞧瞧你那小丫鬟如何了,还是稍晚些吧,以免打草惊蛇——”阿七边说变笑,忽而又问,“他可知你的身世?”
“应是不知。”暮锦犹豫道,“不过此番折腾下来,琴姐姐怕是瞒不下去,迟早要将此事说与岑公子知道。”见阿七拧眉不语,便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阿七轻轻一笑:“此处是陵溪最大的教坊,绮桐馆。姑娘可曾听说过?”
即便阿七说得隐讳随意,暮锦心下仍是一惊。
阿七见她眼中流露出惊惧之意,便笑语安慰道:“你不必多虑,不会有旁人过来打扰。前头离得远呢!”说着指了指书案上早就备好的纸张笔墨,“还要劳烦姑娘将皇宫的详细布局、出入路线描画清楚,给你一日时间,可好?”
暮锦低头不语。
阿七也不多言,笑着起身:“我要去了。今晚前头热闹得很,绿绮姑娘要出来呢。”
说着仍旧翻窗而出,见继沧依然守在门外,阿七便轻声笑道:“让浦儿过来看着就是,断跑不了她。”
“哼。她果真言听计从倒好!万一给你的路线有差,可不是闹着玩的!”继沧盘腿坐在廊前的栏杆上,黑暗中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阿七笑笑:“所谓用人不疑,这可是师父教的。”
“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倒都是师父教的!你哪回出去不是险象环生?就没有一次稳妥的时候!”继沧又道。
“可也从未失手过啊。所谓吉人天相,我向来会逢凶化吉。”阿七语气轻飘,摆摆手便自顾自走开。
绕过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弃园子,穿过石砌矮墙,前院便是另一幅景象:游廊上灯火通明,夜如白昼。园中花团锦簇,伴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狎客们与烟花女子种种放浪形骸,不一而足。
阿七低头敛目,手中捧着一只放了酒壶的漆木托盘,匆匆上了花楼。行至三层最靠里的一间,打量四下无人,方轻敲了敲房门。只听内中有人沉声道:“进来!”阿七便推门而入。
房中一名三十开外的男子,正独坐饮酒。
阿七上前,将漆盘放在桌上,又将酒壶取下,方拱手施了一礼,“虞大人!”
面前的男子便是总领南方三州的水陆转运使虞肇基。
见对方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虞肇基心下不禁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仔细将他打量一番。
阿七倒是镇定自若,扬眉轻笑道:“家师近日身有不适,特遣小人来告知大人几件要紧事。”
虞肇基微一点头。
阿七便低声道:“早前大人许是得了误传,那墨方斋与宁王应是无甚干系。我们探知此次宁王与旧部的联络暗语,用来试探程墨方,他并无反应。几日后宁王世子北上迎亲,途中必有人暗中保护。至于究竟是何人,怕是要等陈书禾到了陵溪,另行打探了。”
抬眼见虞肇基拧眉不语,阿七继而又道:“此番陈书禾沿水路南行,自京中青洲渡出发,取道埭城、栗阳、靖南,直至陵溪,明里奉旨巡查吏治,暗中却是勘视漕运。大人可早做打算。”
语毕,阿七垂手静立一旁。虞肇基又抬眼打量他一眼,冷声吩咐道:“下去吧。”
阿七便取了漆盘退出房外,轻将房门掩上。
下得楼去。只听庭院中一阵呼声。抬眼望去,院中新搭的圆台之上,十几名粉衣舞女,个个手持莲花灯,众星捧月一般,将一白衣女子簇拥至台前。
女子低首略施一礼,台下便一片轰然叫好之声。
待她抬起头来,朱唇微启,双目含烟,确是个绝色女子。
阿七即便远远打量一眼,也有些失神。索性在回廊的栏杆上坐下,正经看了一回热闹——
只见台下一众登徒子们个个伸长了脖颈,面露痴色,接着便纷纷吆喝着竞价。不多时,这美人的价码,便由最初的十两纹银,涨到了一百又二十两。美人娉娉婷婷静立台上,手中洁白羽纱扇面堪堪遮了半边俏脸,眼波微转,眸光所到之处,便立时有人经不住撩拨,抛出更高的价码。
阿七盘腿坐在栏杆之上,张望半天,渐渐的便有些趣味索然。漫目往台下人群之中打量——一名青衣男子长身而立,人群之中分外惹眼。仔细看时,不是苏岑,却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