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勒达尔猛地抽出腰间的狼牙,护在察哈尔的身前,警惕的盯着刚才自己指向的方向,声音发冷。
“没……事。”察哈尔眼中的白光渐渐散去,那头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巨狼随即消失不见。他侧身一把抓起掉落在地面上的箭矢,放回到马鞍上的箭筒里,看着之前的方向,有些失神。
察哈尔从未见过那样幽深的眸子,在鹰眼的加持下,那张白皙清秀的脸清晰可见。
那是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幽深,昏暗,看不到光明。
那样的男孩绝对不可能是离郡的斥候,那样的神色也不像是在赶路。察哈尔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汇,脑海中有些混乱,那个男孩的双眼打破了察哈尔记忆的枷锁,记忆中消散不去的火焰又燃烧了起来。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寒冬,察哈尔十四岁。那时候部落里的大家伙都在为塔克尔节做准备,年老的长者负责祭祀,年轻人负责搭建篝火和礼台,妇人们准备节日需要的美味丰盛的食物,美丽的少女则穿着盛装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庆祝一年的丰收。
察哈尔对于这一年一次的节日特别的期盼,因为只有在这一天可以穿上新的皮袄和阿妈细细做的小牛皮靴,也只有这一天他们才会被允许喝酒。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晚上被一场无情的大火吞噬,本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夜晚,留给察哈尔的却只有燃烧的木屑味道与族人们无助的喊声。
那一晚,察哈尔刚刚与勒达尔一起前往部落中心搭建的礼台。礼台被少女们细心地用鲜花装点,中间是族老们搭建的祭台,上面摆放着部落的旗帜,旗帜下则是燃烧着炭火的火盆。
族老们穿着羊骨装饰的服饰,唱着远古传下来的歌谣。族老的声音浑厚沧桑,空旷辽远,夹杂着炭火噼噼啪啪的响声,是那时夜晚最美妙的声音。
祭礼之后,就是享受一年收获的时刻。年轻的汉子们大口的喝着酒,说着自己这一年中的英勇,谈论着那个帐篷里的女孩最好看。美丽的少女们则身穿盛装,在篝火旁唱着草原上的牧歌,为大家助兴。
勒达尔趴在察哈尔身旁,簇拥着他去拿酒杯喝酒。察哈尔从前偷偷的拿过阿爸的酒囊尝过滋味,从嗓子一路烧到胃袋中的火辣感受,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忘怀。察哈尔推手拒绝,勒达尔则努努嘴,自己捧着酒杯小口小口的喝着,三口下去,整个脸都变成了酱红色。
察哈尔现在都不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若不是那晚受不了酒的味道,恐怕就没了如今的苍狼斥候。
越是喧闹热烈,危险到来的时候越是不知所措。那个燃烧的夜晚教给察哈尔的只有这句话。
马贼来了!
正当大家都喝着烈酒欢庆节日的时候,担任部落守卫的族人把这句话带来之后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男人们猛地扔开手中的酒碗,抽出腰间的刀,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队伍。大的队伍有部落长率领着牵马杀敌,小队伍则护送着妇女孩子前往地窖避难。
每个部落都有储备粮食与草粮的地窖,草原上的男人下马是牧民,上马就是杀敌的好汉。地窖除了储备粮食之外,还有最大的一个作用,那就是防备马贼。
马贼是草原人最痛恨的贼人,整个漠郡共有四个大草原,其中的马贼不下百股。每年漠郡都会派骑兵进行围剿,可是总有漏网之鱼,这就苦了那些弱小的部落。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你不想被别人吃掉,就要努力变得比别人更强!
你不想被别人杀死,就拿起刀杀死别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分配方式非常合理。多数的男人拿起刀剑去抵御外敌,少数的则保护着妇孺。不过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马贼,很让人感到遗憾的是,那个夜晚就是如此。
大队的马贼截在了部落的后面,察哈尔和勒达尔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推进地窖,而后地窖口就被他们死死的护着。勒达尔喝醉了,听着外边女人们的哭喊以及马贼们的笑声,哭着喊着要拿刀和他们拼命。
察哈尔强忍着眼泪,死死捂住勒达尔的嘴,生怕声音传到外边。醉酒的勒达尔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察哈尔没有办法只得一拳将勒达尔打晕,如果任由他在这么胡闹下去,他们两个都要死。
此后三天三夜,察哈尔一直和勒达尔呆在地窖里,死死的咬着牙等待着外边的声音消失。他们两个人爬出帐篷的时候,部落外边四处都是火烧的痕迹,有些没烧尽的还在跳动的着火苗。
放眼望去都是尸体,都是曾经在身旁生活的族人,如今却都躺在地上,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阿妈!”
勒达尔突然发出一声悲呼,跑到一处倾倒的帐篷里,跪着地上将帐篷里的雪和杂物扒到一旁,露出了一张布满血痕的脸庞。察哈尔认得那张脸,那是勒达尔的阿妈,是一位温柔的女人,做的一手好手抓肉,每年的塔克尔节的食物都是她一手准备的。可如今却带着无助绝望的表情倒在这片雪地中。
察哈尔心中一疼,他的阿妈和勒达尔的阿妈是在一起的,在马贼冲进来的时候,他被阿妈推到了人群的后边,随后又被护卫的男人推进了地窖。如今勒达尔的阿妈倒在雪地里,那自己的阿妈也……逃不过吧……
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帐篷中察哈尔找到了自己阿妈的尸体,他轻轻的帮阿妈合上眼睛,似是怕惊醒她的安睡。
不止是察哈尔他们二人的阿妈,整个部落的牧民们全都死在了马贼的刀下。那股马贼是青果草原上人数最多,同时也是战力最强的一群马贼。他们屠戮察哈尔的部落,就如同牧民宰杀自家的绵羊。
勒达尔和察哈尔按照部落的规矩,将族人们的尸体搬到了“卡里”,在草原上是安息的意思。伟大的先祖漠会派出他的使者将他子民的灵魂带往天上,从此安详快乐。
察哈尔突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孩子的眼神很熟悉,那是和当初勒达尔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无助,幽暗,看不到任何的光明。
如果不是在四天之后巡逻的苍狼铁骑发现了冻晕的两人,恐怕他们两个人早就死在了那个寒冬。
“楞什么呢察哈尔!快拿起你的弓,若是真的是敌方的斥候,刚才的那个空当,你恐怕早就被敌人一箭射死了!”勒达尔面色有些紧,察哈尔自从捡起箭矢的时候就怔住了,这是一位斥候绝对不能犯的错误,在斥候的眼中,任何一寸土地都是战场!
察哈尔将弓背到身后,轻轻催动战马向前,轻声道:“勒达尔,收了手中的刀吧,在刚才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我们从前的影子。那个黑影不是离郡的斥候,而是一位失去了方向的孩子。我现在去接他回来,返回大营。这里已经距离离郡将近一千余里,离郡的斥候是不会深入到这么远的地方的,你若是要继续执行任务,那就从这里向西,那个方向有水源和绿洲,离郡的骑兵若是想要深入大漠,一定会在那里进行补给。”
勒达尔闻言沉默了一会,望着自己手中的狼牙,低声呢喃道:“从前吗……“
察哈尔没有理会勒达尔的话,也没有回头,只是策马向前。勒达尔同时勒紧自己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向西疾驰,马蹄声响,卷起阵阵黄沙。
天下任何一支铁骑都有着无比严明的纪律,苍狼之翼也是如此。勒达尔没有问察哈尔放弃任务的理由,或许压根都没有问的欲望。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男人们要去做的事情,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