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陈观鱼已经完成了第一题,听潮书院欢呼的声浪顿时掩过了嘈杂的人群。声明不闻的学院突然爆发让许多人心生好奇私下开始询问这书院的名声与来头。
陈观鱼又捏了一张签,抽中的是杂项中的文字风骨,他有几分庆幸自己下的功夫没有白费。准备入场时的时候,苏锦鲤急急躁躁的跑了出来,陈观鱼看她模样里有些不愉快就劝慰了她几句。小姑娘好胜心很重虽然是点头应下,但是还能看出她的那份焦急与紧张。
考校场很大,几个分区来回走上几趟也会很累,不知是考校人的有意还是无意,对参加考试的人体力也要求了很多。
陈观鱼走过论辩的场地,正德书苑与巾帼书院的学生正在辩论,正德书苑的学生盘膝闭眼如同老僧坐定,看不出一点急躁。巾帼书院的小姑娘一边走一边说话,挥舞着手臂脸色涨红。没当她说话的时候,看她急切的模样,观众们就发出一阵笑声,旁人越是笑她便是越焦急,说话声音都多出许多颤抖。
这世间本来就有许多的不平等,自己越着急去更正,这不平等就会越发多起来。
台子上人很多,陈观鱼在人群中寻到苏中持了,他身旁的郑源也正和崔明聊得开心。陈观鱼皱着眉心中生出许多疑虑,虽说他已经与郑源也商议好,手中捏着数条退路的几方巨擘博弈之间难免会牺牲些小人物,陈观鱼不喜欢做鱼肉,他要漂亮的拿下联考的优胜。
文字风骨的考校官是个老书生,蜷缩坐在桌子后昏昏欲睡,每当有人写好一幅字,他便提笔写个评字,无论答题者再如何申辩,他都不会再理。
陈观鱼开始慢慢的研墨,提肘用力小心注意墨的浓淡均匀,一旁鸡鸣寺属佛理院的一个和尚兴冲冲的拽着宣纸跑了过来,舔了舔毛笔尖蘸了些墨汁又跑回去开始写了起来。和尚一堆招风宝耳,认真起来慈眉善目如同弥勒。
陈观鱼不知写些什么好,想了一想自己也是先生,就用瘦金体写高中自己背诵极为熟练的《师说》。他一边写一边感慨,授课时老师讲这篇文章极力推荐《古文观止》,因为这本书他才开始努力的学习国学。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受”通“授”,传授。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名也。这一句中有许多注意的读音,当初学习时闹出许多笑话。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写到这一句,陈观鱼则是有了许多感慨,弟子机敏而老师愚钝,那是多大的遗憾。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生活在这个讲同乡同年,讲官位本分的时代,陈观鱼才真正了解这一句话中的胆魄与力量。
陈观鱼有些明白了韩愈写《师说》的心意,那种美玉落尘、众人茫茫的不甘,那种排辈论分、不思进取的憾恨,在瘦金体勾勒的清冷文字里蓬勃跳动。
听潮书苑,学生敏而好学,思而多辨,故赠师说以贻之。
陈观鱼写完文章,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那和尚拽着写好的字拍拍陈观鱼的肩膀,说了一句他叫宝相就欢欢喜喜的去求评点了。陈观鱼看着宝相本来兴高采烈然后一点点脸色垮了,他甩着大耳一扇一扇吵嚷,拍着桌子和蜷缩的小老头考校官申辩,不过考校官不搭理他,他就愈发气急败坏了起来。
他嚷嚷说和尚今天就坐在这里等着看看什么是好字,挑眉撅嘴就差把不服气写在光亮的额头上。大家都恨不得抓紧每一刻多答些题,偏偏他硬是要耗在这里争个义气
陈观鱼走过去,看了看宝相桌子上写的字,有些棱角有些眉目,可以说很不错的,也难怪他有自信。考校的老头给宝相两分,倒不是他故意在这里胡闹。有几个学生拿了分数就走了,也不管分数多还是少,宝相嗤着鼻子哼气,学生不好发作都嫌恶的离开了。
陈观鱼把宣纸放在桌子上,考校官小老头满脸紧缩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
宝相随意瞟了一眼说枝桠凌厉,不好看不好看没人喜欢了,又絮絮叨叨说起熙泰到祈历年书法更迭,念叨各地有名的书法家从豪门到寒门,从梅五折枝到松竹八手自己说的极为开心。
“可以了么?”陈观鱼说道。
宝相脖子一横说道:“当然不行!我还要讲!”
“可以了,字五分。”考校官说道,“文章也很好,不过考校的不是文章所以没有分数。”
考校官颤巍巍记上一笔后又看起文章,抿着嘴神情倒是畅快。
“拿来我看看。”宝相毫不客气拽过文纸读了起来。
放下纸宝相表情有些尴尬也有些敬佩,纠结半天他站起身拱手致歉。
“和尚今天丢人了,字与文都输了,以后在你面前绝不再提字与文章。”
“文字都是说理,不是兵戈剑刃,何必争个高下,喜欢就赞叹不喜欢就弃鄙,以后谁见谁若是不提文字,一是煞了风景,而是着了嗔相。”陈观鱼还礼说道。
“和尚做了些蠢事实在是丢人,许下诺以后肯定就要这样,以后在你面前就是和尚我写字写文那也是毫无滋味啊。”宝相说道,“你这人倒是不错,可以交个朋友,以后吃酒也有趣。”
陈观鱼回到抽签处,香只剩下不到半柱,他不知晓其他几个人情况如何,新拿到的签是商法,就是苏锦鲤第一轮抽到的签,宝相抽到的是数算,挠着光头就去了
等到陈观鱼正襟危坐在商法校场准备答题的时候,陈观鱼写的文章已经送到了郑源也的手中。
苏中持自然是吹捧自己发掘的后辈,郑源也看这文章字骨也是赞叹十分。飘忽灵然,笔迹瘦劲有锋芒断金切玉,却不是直憨,有俊美飘逸的遒骨。换而言之,如果这是一个人,那么他便是天生傲骨,所以行事不拘也能为人所爱。郑源也看着《师说》,不由慨叹一声眼界不如后辈,苏中持也说这人老了有许多事情就会糊涂。
崔明坐在一旁附和两声,心中则是腻歪的紧,从刚刚开始这群老头子就打着滑球不谈正事,现在更是直接说起文章了。他瞄了一眼那篇文章,署名叫陈观鱼,他勾勒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却是模糊不清像是许多不同经历不同年纪人的重叠。
他看看坐在前面被一群年轻人拱卫谈笑风生的崔景,心中突然极为厌烦。
这一切陈观鱼都不知道,他正在静静思索题目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