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写诗,对所要表达的意思不便明说或不能明说的,便以《无埋》为題,或取篇中二字为埋。这类诗一般辞意晦涩,较为费解。大多数写爱情,或借写爱情而另有寄托。这首诗的内容也有不同说法,有的认为是感叹人生遇合艰难的“感遇之作”;有的认为是“叹老嗟卑,怨恨生命有限的作品”;还有的认为是表达了求友提拔的意思(三种说法见刘逸生《蜡炬春残不尽情》。现在较为统一的看法是写爱情的失意和离别相思之苦。它以执著真挚的感情,巧妙新颖的构思,动人优美的意堍,比兴典故的运用,细密精巧的词句和委婉含蓄的表达打动人心,表现了华面婉约的风格。
首联点出相见相别的不易和别离的时间。“见”、“别”、两“难”莫定了全诗的基调,又以“别”字为主线。“相见时难”可从三方面理解:机会难得、见的不易;见后极欲亲热,可能由于种种障碍,不能随心亲热,处难堪境地;或两者兼而有之。唯其“相见”难,才更衬出“别”的难。“别亦难”也可从三方面理解:见之不易,见后未尽情却又要离别,此别固难;别后何时才能相见,遥遥无期,希望杳茫,此别更难;这种别离又是在“东风无力百花残”的时候,情与景都笼罩着浓厚的凋零衰败气氛,此别便难上加难。开头七字,字字血泪浇灌而成,透露了恋人爱情的辛酸凄苦。特别是第二个“难”,把恋人难舍难分的心情,表达得淋漓致尽,使读者心灵为之震颤。第二句是对第一句的补充,它的意义可以理解为:起初,春风和煦,百花灿烂时吹成了两人的爱情。他俩的爱情也像争奇斗艳的鲜花一样,和美幸福;现在东风无力,百花凋残,两人却要离别了,他们的爱情之花,也像凋残的百花一样受到了摧残。这是十分令人哀伤的。
首联多层次的感情表达既细腻丰富,又燕婉深刻。
颔联以春蚕,蜡炬两物作譬,表现恋人爱情的坚贞及其至死不渝,只要生命存在,其志决无懈怠。“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丝”字很值得玩味。首先“丝”与“思”谐音,表面写蚕丝,实际写相思;其次,蚕丝悠长不尽,相思绵绵无断,直到蚕死时“丝”才能“尽”,于是“思”也才会断。爱情的坚贞,于此可见。“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泪”字也极为巧妙。首先,蜡“泪”和人的眼“泪”为同一“泪”字,字面写蜡泪,实际写眼泪;其次,蜡泪一点一线下滴,极像人泪的下滴,蜡炬成灰时烛泪始干,犹如人死时眼泪始干。“尽”“干”两字也用得恰到好处,把恋人的心志之坚表达得充分。这两句,一句写相思之苦,一句写心情焦灼。因物联想,使感情形象化,极为准确、鲜明、生动。用词造句的精巧细密,表情达意的委婉含蓄,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语一出,即成为痴情男女矢志不移的信条,千百年来为人们喜爱和传诵,已成为不朽的绝妙名句。
颈联从设想写起,把笔触伸向别后,进一步抒发思念之情的极为深切,还包含着相互之间的劝勉、体貼和关切。别后,只怕云鬓变衰,青春消逝;因而心情悲伤,彻夜无眠,夜晚吟诗应感到冷月凄寒。这两句到底是写对方,还是写自I己,论者看法不尽一致。有的说是写对方,有的说是写自己,有的说上句写自己,下句写对方,等等。从全诗所表达的内;容看,似理解为上下两句都是既写自己又写对方较为合理些。诗人设想,分别以后,双方都受思念痛苦的熬煎,头发变衰,彻夜无眠,月下吟诗怀人,倍感寒冷。此心同彼心,彼心同式此心,相思情,别离苦,不会有太大差别,感受是大体相同的。因此,两句都是写双方,合乎情理。“改”“寒”两字,用得恰切、实在,使主体情态显示出动态表现。“寒”字尤其含蓄委婉,按理,暮春残花时,月“凉”可信,月“寒”似不太合于事实,但“应觉”两字已说得明白:它是一种主观心理反映,不是天冷使之肤寒,而是苦别使之心寒。这两句想象丰富、用笔曲折工细、表情达意人于意识深微之处,出于联想流动之中,表达了两人别后的孤寂悲凉憔悴心境,具有动势特征。
尾联写在相见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内心的怀念更为强烈,于是产生了请青鸟传递信息,代为看望的强烈思望。“蓬山”,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之一,这里指对方的居住处。“青鸟”,“仙鸟”,神话中为西王母传递信息的神鸟,这里指递信使者。蓬莱山本来是远到为一般人不可及的去处,诗中却说“无多路”,这仍然是心理上的感受,意在说明欲见之心的迫切。请“靑鸟”代之看望,也可证明“路”不近。这两句的愿望带有很大的虚幻性,“蓬莱”为仙境,“青鸟”为仙鸟,都是虚无缧缈的东西。这样写,实际等于说再无相见的希望,但恋人还要做种种努力,在失望中怀着争取的希望,进一步表现出感情的真挚和追求的执著。此联语意发展自然,也与首句“见难”“别难”相照应,使全诗浑为一体,具有意境优美动人,情意缠绵婉转、余韵回环深远的特点。
全诗写得深沉有力、感人肺腑,是爱情诗中不可多得的优美篇章。
附:
无题
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
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