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霞家
夏霞拆开了信:夏霞:
你好!
夏霞,背上驮着的道德十字架始终提醒着我,并不是我没有权利要什么,也并不是我没有什么资格得到什么,只是因为我的心地太善良了,明明知道跟华笨结合是件吃亏的事情,可从小习惯了忍耐、习惯了谦让,我默默地顶了上去。
有人说我太傻,也有人说我太笨,夏霞,我值不值得为报恩跟华笨结合?
但是,夏霞,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我跟华笨结合后,华笨始终不肯尽到一个丈夫该尽到的责任,而是留下新婚不久的我对着电视发呆。
而华笨呢?
在别的女人的呵护下,唱呀、跳呀、舞呀……
当火炭踩到脚下,我才知道痛了,这是一种彻心彻骨的痛、折磨灵魂的痛,这种痛想叫我大哭,可我还不能哭,也不能叫,我的脚板好像被火烤着,皮肉发出了焦糊味,大汗淋漓,在颤栗,可是我还得笑。什么火炭,哪里有什么火炭,脚下的路铺满了鲜花;焦糊味,哪里来的焦糊味,那分明是鲜花的芬芳,我那坚强的神经遮掩过去了,再点上一堆新的火炭,带着一双烤得惨不忍睹的脚踏上去了……
夏霞,说实话,华笨也是个好人,只是我和华笨不是一路人。
我太清楚这“无可言状、无名无实”的报恩的婚姻的悲哀了……
你们在青岛玩得快乐吧,你们多会就返回省城,我很想念你们。
夏霞,我真的不知道跟你唠叨些什么,跟华笨的分手,是不是对不起华笨的叔叔和婶子。
夏霞,有人问我:“东方猫疙蛋,你是不是机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那么多的哀伤和痛苦,可我偏偏不是机器,而且还有血有肉,有情有意。
人,再没有比明白自己,看清自己的时候无可奈何,我为自己的发现而发抖。
夏霞,从做出这个分手的决定前,我好长好长的时间就没有睡过一个好的囫囵觉,老是在考虑他们会不会不高兴,要不再凑乎凑乎,要不在等等,等华笨清醒了珍惜我、疼我、爱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夏霞,说实话,我一年的婚姻生活过得好凄凉……
可是现在,一年过去了,还是以前的华笨,我跟他在一起实在是没有盼头,也没有什么奔头,我伤心到了极点,寒彻骨髓的伤心。
看到华笨的叔叔和婶子为我的事心力交瘁,看到他们对我很小心、看到他们的脸上很忧郁,我感到沉重而压抑,面对着这样两位关心我的老人,我的心真的被刺痛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为了两位关心我的老人,再报一次恩,可是那是我一辈子的事呀,我实在是过不了那种凄凉、心在流血的婚姻。
夏霞,我已经把华笨家给我的彩礼钱——一万九千元全部退给送给他女儿的一点点心意,只是说我的心意他们知道,这就够了。不说了,打搅了。礼你的朋友东方猫疙蛋夏霞和她的爱人在沙发上坐着……
他们俩在看着电视,聊着天……青林,我为东方猫疙蛋的担忧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到她盲目地沉浸在爱河之中,我早就预料到了,也只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大悲哀,当然,我不怀疑安安的真诚,也承认只有安安才能配上猫疙蛋,我何尝不为东方猫疙蛋找到意中人而高兴,然而,不论他们是怎么样的海誓山盟,到头来也是一场梦,因为安安的爸爸和妈妈是不会同意一个农村来的打工妹做他们的儿媳妇,因为他们已经给安安找下了门当户对的刘流。”夏霞,一位高干子弟的公子哥能和一个农村来的打工妹结婚吗?谁也不可能更改自己的的经历,谁也不可能去掉历史留在身上的印记。挨过饿的和没有挨过饿的一辈子都会有一种差别,他们一样恋爱、工作、社交,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当一种机会降临,当一种灾难来临,当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突然摆在面前,他们的反应会一样吗?选择会一样吗?从小挨过饿的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殊途同归呢还是南辕北辙?我看东方从一开始就不要跟安安投资什么感情。”青林,我实在不敢想像,安安和那位门当户对的刘流结婚,东方猫疙蛋究竟会怎么样?所以她就稀里糊涂选择了报恩的方式跟咀子村老家刚刚过了正月初六,人们还在享受着过年的喜气。
街上的鞭炮声“劈里啪啦”一阵接着一阵地传来。
可是我家呢?
是个黑色的日子。
在这个家庭中生活了四十八年的大哥走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一丝云彩……
大哥从十八岁因为给农业社喷农药中毒精神失常,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他过得很凄惨……
我的心理活动:就是因为大哥的精神不正常,我过早地尝到了这个世上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爹跟娘在小声说着。“孩子他娘,俊伟死了的好,我还担心有一天我们俩走了,他就遭罪了。”娘的痛苦那么明显,以至于可以没有人可以忽略,也只有她如此强烈的痛苦,让人感觉到沉重的窒息。过了一会儿,娘守着大哥的遗体在哭着……我的……儿子呀,我的……心肝宝贝,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你就是……残废了,我还能……每天……看见……你的人影,你这……一走,留下娘……怎么过呀,我的……儿子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的眼睛无助地看着娘。
我呆得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傻傻地在炕沿边站着,站着……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嫂子,别哭了,嫂子,他活一天你们就跟着遭一天的罪。”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哥真的死了吗?叔叔走了……爹的面容苍白,身体在颤抖着……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爹在哽咽着嘱咐着二哥。明伟,你大哥……已经去世了,你找找……咱们村的……王培龙……书记,你一定……要好好……的跟人家……说,看看……人家能……给你大哥……多少……安葬费,给多少……是多少。”
我站在那里,耳边是爹嘱咐二哥的话语,是叔叔劝着娘的声音,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不能勾起我娘的痛哭。我的耳朵嗡嗡直叫,我用两手捂住了耳朵,我只能看见二哥的嘴在动,却听不见说什么。我噘着嘴巴不高兴了。我看了看刚才还在哭着大哥的娘……
我的心理活动:人家的父母是为自己的儿女考虑,可是我爹呢?就知道为别人考虑。
我的眼睛湿润了……憋在心里多少年的委屈脱口而出:爹,你也……太窝囊了,我大哥……残废了三十年,三十年把……我们这个家……拖成什么……样了?咱家……想盖房子……没有……盖房子……的地方,这样我……二哥……找对象……还好找,谁也……不愿意看……我大哥这样的……疯疯癫癫,你也……不懂的……向村里的书记……张嘴,你害怕……人家有难处。”
房间里很静。我的嘴唇惨白,身子颤抖得有些摇摇欲坠,我的头好晕,我坐在了炕上,我掐了一下眉心,鼓足勇气,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爹,人家的……大人是……为自己的……儿女着想,人家的……大人在……在孩子面前……是……是顶天立地。可是爹……你呢?爹,你的脸面……就那样……值钱吗?爹,就因为我家穷,就因为你窝囊,咀子村有人向我吐了多少唾沫啊。爹,现在……我大哥……已经去世了,你还是那样,爹,你不用……让我二哥……找村里的……王书记,我来解决。我明天……就回省城……向省里……直接反映,向县民政局……讨一个说法,我哥哥……残废了三十年,他们照顾……过我们这个家没有,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画外音:仿佛一道闪电劈开,炸雷在王金和的脑袋里隆隆作响,王金和什么也不想听,可是他还必须的听完猫疙蛋的话,他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也只有猫疙蛋敢说这样的话,你要知道,就这几句话说中了一个男人的要害。
爹抬起头来忧郁地看了看我,我怨恨地看了看爹。
我的心理活动:我怎么能那样说爹呢?我怎么就这么没大没小呢?再怎么窝囊,他也是我爹呀,他老人家把我养这么大也不容易。
我“扑通”一声跪下了。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窝囊,我也不该……说你的脸面……就那样……值钱。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我只是……想向省里……反映一下……我哥的……我哥的……实际情况,我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件……这件事情。”
爹的眼睛里含着泪花,用右手把我扶起。猫疙蛋,你不用……给我跪着……说……对不起,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也知道……我这一辈子……我活得……好窝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你是好意,……要知道,你就是……讨回一个……说法,也弥补……不了你……大哥残废三十年……的日子,爹是……这个村里有名的……老好人。”
爹哭着哭着就给我跪下了:爹……求你了,爹从来……没有求过人,猫疙蛋,不要……向省里……反映你……大哥残废了……三十年,县民政局……没有照顾过……我们这个家,猫疙蛋,开始的……时候,他们也……给过你……哥……钱和衣服,后来……就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没有了,可能……还有比我们家……更困难的人……需要照顾吧,他们……做领导的……也很难。我们村的领导对你哥很好。爹,求……你了,不要……向省里……反映了,人……已经……走了。只要……你和你二哥……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你要是……向省里……反映,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我听了爹的话,我没完没了地哭,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哭!
为我哥的精神不正常……
为我大哥残废了三十年后的去世……
为我娘刚刚还在大哥遗体上的痛哭……
为我爹是一个咀子村公认的老好人……
为我爹的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