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她看得分明,被她问住时,柴云面露深思,似乎是在想什么。被她问及后才换上调笑,转换的时间极快。若非她时常留心观察人的神色,定然被哄了去。
这人也是不可貌相的,洛小琪暗忖。
没走多久,两人来到了金明池。刚转过门楼,洛小琪眼前一亮,只见一片开阔的湖顿现眼前。一道朱漆栏盾的长桥,如卧虹般横跨在湖水上。不禁走到桥头举目四望,但见池边春意盎然,桃红似锦,柳绿如烟,花间粉蝶时起时落。兼之人头攒动,似乎全汴京城的人都拥到此处,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娘子,金明池漂亮吧?”柴云紧挨着洛小琪,在她耳边轻声道。
洛小琪瞪了她一眼,粉面含怒:“你个登徒子给小爷滚远些!”说着,挽起袖子作势要打。柴云连忙往一旁挪了挪,赔笑道:“娘子莫动怒,小生这就……”忽然往不远处一指,怪叫道:“那不是韩二爷吗?”
洛小琪这两日听不得“韩”字,宁素偏生就要逗她,故意说了许多同音词,惹得洛小琪追打不已。柴云这么一叫,洛小琪的心如小鹿乱撞,下意识地往柴云指的方向望去。
湖边有一人,一身黑衣,面色淡然,果然是韩彰。他身边还有一个美貌女子,衣裙艳丽,头上珠翠浓艳,依稀见过一般。
方莺莺!
韩彰也正巧转过头来,看见站在桥头的洛小琪,以及她身边的柴云。方莺莺正捂着嘴巧笑:“奴这几日就听说,柴小郡王迷上了一家小娘子,说要娶了她呢。今儿个一见,果然是个美人,迷了小郡王的心。”
洛小琪见韩彰转过身来,目光如网一般将自己牢牢锁住,心里不禁有些慌。怎么就这么巧,碰到了韩彰?
她也不是鲁钝之辈,目光一转,落在方莺莺脸上。虽然此女掩口而笑,眼中闪着的光绝对称不上是善意。
跟小爷斗,你们还嫩了点。柴云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哎呀,那不是百芳楼的花魁嘛?能让她作陪,韩二爷面子挺大。”
再大也大不过你。洛小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往韩彰方向走去。柴云大异,怎么洛小琪不哭不闹的,这让他怎么趁虚而入?
柴云连忙追上,故意与洛小琪的身体靠得极近,语带暧昧:“娘子,不要丢下……”
洛小琪心头火气,顺势往后揣去。柴云连蹦带跳,接连躲过好几下的飞腿,叫声越加怪异:“娘子,哎哟,为夫再也不敢了……”
洛小琪突然停住脚,盯着柴云的眼哼了一声:“柴郡王,功夫好得很呢。”
柴云脸色一变,身形略有不稳,洛小琪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猛地一抬腿,柴云连忙避开,没料到他落脚之处正好是金明池的万波碧水。
游人们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的水。柴云在水中沉沉浮浮,连声大叫救命。早有几个兵士跑来,抛绳、套人、回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之至。看来平时也没少了操练机会。
柴云被拉上岸时,差不多只剩了半口气。他喘着气,一脸凄然的看着洛小琪:“娘子,你好狠的心。”
“怕了?怕了就别想些花招哄小爷。”洛小琪恶狠狠的晃晃拳头。若非围观者众,她真想再踩上两脚。说罢,挤出人群,扬长而去。
柴云忍不住苦笑,索性四仰八叉的躺着,望向浩渺鼻孔上朵朵白云。这小娘子聪明着呢,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花招。
不过,这样才有更有意思。
韩彰早将这一切尽纳眼底,唇边浮着淡笑。这么些日子,果然有进益了。
洛小琪径直走到韩彰面前,笑嘻嘻的一拍他的肩膀:“哎呀,韩二爷好巧啊,你也来逛金明池?”
韩彰淡淡一笑,将她的手从肩上拉下,轻握在自己手中:“是很巧。”
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嘈杂的人声遮住。洛小琪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心中大喜。原来他与自己想的都是一样。
“韩二爷,怎不与奴家说说,这位妹妹是谁?”方莺莺见自己被冷落,忙笑着上前询问。
妹妹?谁跟你是妹妹!洛小琪心里顿时火起,小爷没在风尘打滚的姐姐!眼珠一转,她直接问向韩彰:“喂,地老鼠,这位老娘子是谁呀?”
方莺莺脸色微变,笑意也僵在唇边。她在风尘的时日虽久,一直盼望寻良人脱身。她若没完成柴云吩咐的事……
想及此,她勉强笑笑:“妹妹……”
“她是风尘里的行首,你自然不用认识。”韩彰对洛小琪淡淡的说了一句,径直拉着洛小琪离去。
方莺莺急急叫道:“韩二爷,韩……”
韩你个头啊!洛小琪心里大快,叫你和柴云狼狈为奸!叫你装!小爷冰雪聪明天生聪慧,你们这招太老套,根本骗不了人!
她根本就忘记了一个多月前,不过是见了韩彰和方莺莺对坐说话便大发醋意,还与韩彰大吵一架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金明池西边走了一会,洛小琪方察觉不对——自己的手还在韩彰手中握着呢。
洛小琪慢慢扭着手腕,想要把自己的手从韩彰手掌里抽出来,谁料反被握得更紧。洛小琪恼了,开始掰着韩彰的手指——小爷还非把手抽出来不可。
“今天怎么来金明池?”韩彰忽然问道,脚步倒是放慢了不少。洛小琪这才发现,二人已走到一处人烟稀少之所。岸边垂柳依依,波涛浅拍。不少人拿着鱼竿,寻个幽静之所垂钓,与东岸热闹的场面截然相反。
洛小琪反问:“你为什么来呢?”
韩彰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洛小琪吗,把她看得有些心虚,故作负气模样别过脸去。却听韩彰轻轻一叹:“这几日,家里事多,冷落琪娘了。”
洛小琪心里一柔,顿时心疼起来。洛小琪想起从开封府出来那天,管家福伯告诉她的,这次卢方上京就是为了浙东路酒务实封买扑一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连买个烟花都要给小内监回扣,酒务买扑只有更难。和官斗,和对手斗,明枪暗箭都要防着,够辛苦了。
洛小琪讷讷,手也松了下来:“也没什么,你不是遣人送了很多东西么?谢谢你。”
“我知道,琪娘是怪我了。”韩彰看着洛小琪黑白分明的杏眼,神色寂寞,“不能时常陪着琪娘,也不能一同玩乐……”
“你别说了,这话小爷我可不爱听!”洛小琪捂着耳朵,“休将小爷比作那些庸脂俗粉!”
韩彰别过脸去,隐去唇边的笑意:“琪娘,等这事一了,韩某向洛门主提亲如何?”
这是什么神跳跃!洛小琪被砸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口齿也结巴起来:“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谁呀?小爷和你不熟!”
韩彰笑了笑:“不熟?那就加把柴,一会就熟了。娘子以为如何?”
洛小琪羞红了脸,用袖子遮住。听得韩彰一声轻笑,恨不得拿浆糊糊了他的嘴!这还没定亲成亲呢,就被他吃得死死的,要成了亲……
咦,怎么想到成亲去了?
洛小琪连跳金明池的心都有了,羞愤欲死。难道现在真是春天,连带小爷也发春了吗?这一定不是真的!
看着韩彰笑得舒心的侧脸,洛小琪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谁跟你加把柴?你要把小爷放在火上烤?”
韩彰瞥了一眼洛小琪,忽然双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靠在温暖的胸膛中,洛小琪连挣扎都忘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你你想做什么?”
“添柴。”韩彰轻描淡写的说。
洛小琪果然如火在烧一般,全身热辣辣的不舒服。此处虽然人少,却还是有不少人好奇的转过脸来,看向两人。洛小琪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目光如炬”,挣脱不得,只有将脸埋在韩彰怀里。
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韩彰低头看了洛小琪一眼,虽看不见脸也猜得出她的脸已经红如彩霞。微微一笑,双臂搂紧了洛小琪,大步往前走去。
走了一会,洛小琪方觉不对,又怕被人看到脸,闷声问道:“地老鼠,你把我带哪里去?”
没回答。
洛小琪大奇,用袖子遮住脸,露出一双明眸从衣缝往外望去。咦,他怎么往一艘画舫上走去?
金明池上飘着几艘画舫,船身彩绘艳丽,宽敞巨大。宁素曾道,要在画舫上游湖,光有钱是不行的,还要提前许久预定。如果遇到当天官家要巡幸金明池,不好意思今天不能游湖。定金?定金进了国库。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再预定吧。
洛小琪听后咂舌——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抢劫嘛!
“你什么时候定的画舫?”洛小琪问韩彰。
韩彰还未说话,洛小琪就听到画舫尾部传来白玉堂调笑的声音:“二哥,你找哪吒借了风火轮不成,这么快就把二嫂带来了?”
谁是你二嫂!洛小琪循声望去,正要嚷上两句,忽见白玉堂身旁坐着一男一女,皆是曾打过照面的——
卢方和闵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