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夜已深,初冬的脚步已然迈进,风悄悄晃过,带进一室寒意。
清秋苑的一间厢房内,一灯如豆,灯下,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
为什么?都整整四个月了,他却还没有回来……
“叩叩叩”房门轻响,女子微微动了一下,该是元丽又来“巡房”了。
“进来吧……”轻叹一声,女子的语气里有些许忧愁。
“小姐,夜深了,你该安寝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小姐还没有睡。那天,小姐忽然问她王爷打仗的地方在哪个方向,她伸手指向西北方,从那之后她便会时时望着西北方向发呆,有时一望就是一整天,几乎天天如此。
“元丽……还是没有兰陵的消息吗?”她不再坚持只叫他的名字,既然习惯如此,她又何必强扯着自己?
“还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元丽的欲言又止让她心惊。
“没什么没什么……”
“元丽,你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吗?说的就是你啦!我拜托你……不要吞吞吐吐的好不好?”她不知道她等得很着急,很痛苦吗?若非找不到路,她还真想一个人寻他而去。
“小姐……我听说,王爷与斛律光老将军都班师回朝了。算是又苦胜了一场硬仗,只是现在他们都还在邺城,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他没事?他在邺城?”太好了,太好了,他没事,他没事……
“哈哈,元丽,你真是太好了!他没事,你告诉我他没事!哈哈……”忽然,江蜜站了起来,拉住元丽的袖子,停停笑笑,像个疯子。
“小姐……”元丽的眼底有丝犹豫,但她最终还是选择隐瞒,只是淡淡地敦嘱,“小姐,既然放心了就早点休息吧。说不定明天王爷就回来了,他见你这么晚还不休息可是会不开心的。”
“对对对,这两天没睡好,我的脸色比较差,可千万不能让他回来就抓包!”百分百同意,她好好吃药,乖乖扎针,为的不就是为了让他开心,让他放心?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了!
“元丽,你也赶紧去睡吧!这两天……辛苦你了……”她知道,自己的任性让元丽也跟着睡不好。
“小姐,能服侍你是奴婢的福气。那奴婢就不打扰小姐,先告退了……”
“好好,你去吧。”
连连挥手,江蜜显得有些欢天喜地,而元丽却高兴不起来,走至门边,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身。
“小姐,你快乐吗?”
“额……”蓦地一愣,江蜜有瞬间的晃神。元丽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她?而且,她的问题让她想到了某个人,他说:答应我,要一直快乐下去好不好?可是,她却想不起那人是谁。
“兰陵就快回来了,我当然快乐!”扯开嘴角,甩去心中的异样感受,江蜜认真地看着元丽道。
“是吗?这样……就好。”说完,元丽轻轻合上门,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尉大人回来了,尉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爆出这么一声喊叫,寂静许久的兰陵王府顿时沸腾起来。
王爷这次出征,历时四多月,比原来的哪一次都要久,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王爷却迟迟没有消息,这让府中上下都蒙上了一层忧虑。
“笨女人,笨女人……蔚相愿回来了!”清秋苑长长的走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移动,而洋溢在他语气里的是兴奋,是喜悦。
“唉哟……小鬼,你跑这么快见鬼了啊?”小鬼见鬼,说起来倒也挺正常的。
在一个转角,江蜜被念岚撞了满怀,这冲劲儿……好疼!小鬼跑得还真是全力以赴!
“不是鬼,是蔚相愿!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使劲拽住江蜜的衣角狠狠的甩着,却迟迟不见她有反应。
“笨女人,你怎么啦?”她不太对劲啊,怎么脸色越来越白了?
“他……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啊……哎,笨女人,你跑慢点!!”
没等念岚把话说完,江蜜便向苑外跑去。
不会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的!元丽不是说他已经在邺城了吗?那为什么只有蔚相愿一个人回来了?她要见他,要见他!!
跑跑跑,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拼命地跑过,但是跑到门口,见到的却只有蔚相愿形单影只的背影。
他……没有回来。
“大熊……”颤抖着出声,江蜜一步步走近蔚相愿。
听到她的唤声,蔚相愿原本在卸马鞍的动作一僵,而他那有点僵硬的身躯让江蜜越走越急。
“你告诉我……他人呢?”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止不住地颤抖,指尖有些发凉,初冬微冷的寒风灌进了她的小夹袄。
“王……妃……”转身,蔚相愿轻叹一声,有些事,不是他不想面对就不存在的。从现在起,她是他的责任,是他一辈子都卸不去的责任。
“他人呢?”上前,拉住他的袖摆,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王爷他……没事。”艰难地吐出这五个字,他不忍看她苍白的小脸,颤抖的樱唇。
“你骗我……你骗我!!”蓦地松开抓着他的手,江蜜有些崩溃地大喊出声是的,他骗她,他骗她!!不然他眼底怎么会有那么浓的哀愁与同情?!
泪,不受控制地奔腾而出……为什么?他明明答应过她的,明明答应过的啊……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已经猜出那个字谜了,她还没有把早已准备好的美酒搬出来与他共享,她还没有再唱一遍《虫儿飞》给他听啊……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频频后退,她任泪水流淌,任心被冷风灌溉。
“王妃,属下没有骗您,王爷现在身在邺城。这是王爷让属下交给您的……”再不忍,他也必须把王爷交代的事情完成,所以他只能硬着心肠将一张被折了又折,保存得万分仔细的纸笺递给她。
一听是高长恭要给她的东西,江蜜的心又是一阵抽痛,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同她一样被思念煎熬着的?其实,他也很不愿意骗她对不对?只是……只是他们没有这种缘分。
颤抖着,接过蔚相愿手中的纸笺,颤抖着,慢慢打开……然后在她看清楚那上面的内容时,她的脸色更为苍白,身形一晃,仿佛天地均以变色。
“王妃!”她的脸色很糟糕,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但是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啊!
急忙上前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蔚相愿垂眸,掩住里面已经浓得挡不住的歉疚与关怀。
“这……这是什么?”摊开纸笺上的白字黑字,江蜜牢牢地望住蔚相愿,仿佛在期盼他能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诚如王妃所见,这是王爷留给王妃的……休书。”
休书。是的,休书。
郑氏蓁兮,原名江蜜,本属贵族,奈何其在民间成长太久,顽性难改。时时对本王出言不逊,且此不守妇道,公然与其他男子调情,亦善妒乱家,犯七出其三,故休之。高长恭,字。
出言不逊?她承认,但她总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因为他乐意这么宠她。善妒?她也承认,她承认她嫉妒紫岚,嫉妒那个在他心里住了这么久的女人,更嫉妒他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可是,这不守妇道与乱家……哈哈,他只不过想找个借口休离她而已。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像是就要永无天日。
“他真的没事……他在邺城?”
“是。”见她莫名的平静,蔚相愿不觉安心,反而更加不安了。
“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
这算什么?!随便找个理由就想把她打发了?她要他休了她的时候,他不要,等她想要好好跟他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却忽然带给她这么一纸休书?
“因为……王爷要娶当朝第一美人,眼下很忙,分身乏术。”吐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蔚相愿却觉得一字一句都要说得那么艰涩。
“是吗……原来如此……我要等他回来,亲自告诉我。”心,一点一点被冰冻,她终于有点能够体会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了。
“王爷说……他希望王妃莫再缠着他,之前他对您万般宠爱不过只是出于新鲜,因为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如今,他腻了,厌倦了,他不想再对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一个粗鲁野蛮的女人,这会让他倒足胃口……”
新鲜?腻?厌倦?平凡无奇?粗鲁野蛮?倒足胃口?
“哈哈哈哈……”她竟能想象出他在说这些话是的神情,时而淡漠,时而厌烦,时而厌恶……一种种都是如此活灵活现,仿佛他就在她眼前。
“不要碍我的眼,滚……”最后,她听到自己脑海里的他冷冷地对她这么说,竟连一眼都不愿再看她。
她是个大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这些本来就在她的预计范围之内不是吗?那些权贵哪个不是这副模样?她凭什么以为他会不一样,凭什么以为他是真心爱她的?!她凭什么……凭什么……
推开蔚相愿的怀抱,仰头,江蜜疯狂地笑着,笑到声音嘶哑,笑到眼泪顺着脸庞蜿蜒而下,最后被风干。
“蜜儿!”一声惊呼骤然响起,因见着女子倒地的身影。
看着她缓缓倒在寒风中,蔚相愿情急吐出在心中唤了许多次的称呼,匆忙上前接住她,却心慌地发现她的身体凉得出奇,她的眼角还有泪水在无声流淌,而她的嘴里喃喃地吐着同一句话——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