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为什么您的眼里只有高考
华志斌好不容易挣脱了秦人杰和舒大堤，却又被姐夫按住了双肩。这个比小舅子矮去半个头的木匠师傅，力气很大，两只大手像是两把大钳子，紧紧把华志斌夹住。
华志斌动弹不得，仰望着天花板上亮丽的吊灯，两行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从那张长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流淌下来。忽然，华志斌双手捂住脸蹲了下去，瘦弱的脊背猛地抽搐起来，撕心裂肺地哀求道：你们放了我吧，求求你们别管我了，好不好。
华志斌这副可怜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无比动容，只有华鹏举板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华菱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蹲下去扶起弟弟，拍着弟弟的肩膀，不停地安慰。
华志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头靠在姐姐的肩上，号啕痛哭。
秦人杰一看同学沉浸在痛苦之中，再没有离家出走的意图，便冲舒大堤使了使眼色，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华菱却像一只发了怒的母狮子，忽然撇下弟弟不顾，转身对着父亲高声嚷起来：爸，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弟弟？
华鹏举依旧端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不做回答。
华菱开始为弟弟鸣不平道：爸，弟弟只不过好奇，跟着同学们一起出去看了看一下月食，您不至于这样打他吧，您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打他，您让他以后怎样见同学面。
华鹏举安静地听着女儿说话，没有丝毫的反应。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华老师也有些后悔了吧。
华菱继续说道：爸，您想过没有？弟弟都二十了，已经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自尊，你不可以这样对待他的。
华菱虽然有些激动，但是话句句在理，直指父亲的不是，华鹏举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色，有些坐立不安。
看到这个有些固执的老头，居然被女儿驳得无话可说，两次在华老师跟前败下阵来的舒大堤饶有兴致驻足观望，任凭秦人杰拉扯也不肯离开半步了。秦人杰只好也停留下来。
华菱越说越激动：爸，弟弟这么出色，北大清华他想去哪就能去哪，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还有什么紧张不放心的？
华鹏举还是闭口不言，一旁的齐凤岚接过女儿的话赞同道：菱菱说的是，斌斌这么多年成绩一直这么优秀，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老头子。
有了母亲的支持，华菱更加不客气地指责道：爸，我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您的眼里只有高考，高考在您心中的位置就那么的神圣吗？为了让弟弟能考个好大学，您已经剥夺了一个孩子应该有的一切的生活乐趣了，您把弟弟都培养成一个学习的机器了，您还嫌弟弟做得不够好吗？您到底还想把弟弟打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华菱的一席话，针针见血。秦人杰一旁听了都有些热血沸腾，还没见过晚辈这样教训长辈的，华老师一定触到痛处，但又无可反驳。
然后，秦人杰想错了，华菱的话音刚落，华老师突然失控站了起来，对女儿咆哮起来，大声叫道：你住嘴，这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吗？你一个连高考都不敢去考的人，还有脸在我面前谈高考？
父亲的话一下触痛了女儿的心，华菱哭诉道：爸，我知道，您一直看不起我。我没有考大学，没有给您争面子；我嫁给木匠，嫁给农民，有辱您这个书香门第。可是这一切能怨我一个人吗？我不是不敢去考大学，而是我不愿意去考了。我十五岁不到就高中毕业，下乡去当知青，那么小就要承受起生活的重负，瘦弱的肩膀不得不挑起沉重的担子，我容易吗？爸，您没有尝过知青生活的哭，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生活，远离父母，远离亲人，您知道吗？您的年弱瘦小的女儿那时多么需要一副宽厚的肩膀来倚靠呀。小郝就是在女儿最艰难的时候闯进女儿心里的，我们是患难之中结识的，患难之交的含义您又能理解多少呢？
华鹏举冷冷地打断女儿的话说：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
华菱坚持说道：不，爸，我要说，我今天一定要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对您说，今天我要一吐为快。
华鹏举很厌烦地转过身去，把背影留个了大家。
华菱没有被父亲的行动干扰，继续说道：爸，你要听我说，不是女儿不思进取，女儿受的苦累够了。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把这些藏在内心最深处，有谁能理解呢？当年，当女儿离开插队的小山村时，就跟小郝一块发下誓言，回城以后让小郝跟过来咱们南溪，我们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可是，爸，您时至今日还不愿意接受小郝做您的女婿，我们心里能平静吗？您认为我们之间的差价太大，当初我若是考上了大学，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更大，我们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一起吗？我先现在过的不是也挺好的吗，小郝靠他勤快的双手，不是也把这个家归置得好好的吗？
听了女儿的陈述，华鹏举转回身来，冷眼讥讽道：你以为你们现在富了，住别墅开轿车了，穿得光鲜华丽，吃得嘴角冒油，你就自鸣得意。你表面上再风光，也掩盖不了一个工厂工人的事实。如果你去上大学了，你大小也是革命干部。你天资那么好，学习成绩那么好，回到城里时还不到二十岁，课本丢了没有几年，那么多比你年纪大，比你基础差的人都去参加高考了，都考上大学了，你怎么就堕落到高考也不去考，大学也不去上的地步，你这么不思进取，真叫我心寒一辈子。
华菱毫不退让，争辩道：工人怎么了？干部怎么了？一样都是工作，一样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大学在您的心目中，就那么神圣吗，非上不可吗？
华鹏举愤愤地说：你要这样说，那我们之间无话可谈，你可以走了。
华菱诧异地看着父亲，好一会儿才理直气壮地对说道：这是我家，凭什么让我走？
华鹏举也反应过来，马上干脆地回答道：那我走。
华鹏举说完迈步就要离开，华菱一把拉住父亲，阻拦道：您也不许走，今天一定要把弟弟的事说清楚，不然这样下去，迟早会害了弟弟的。
女儿一语惊四座的话震住了一屋子的人，也激怒了父亲，华鹏举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就要打华菱，忽地看见还有两个学生还呆在屋里，又慢慢放下了手，重新迈开大步，头也不回走了。
故事随着一位主角的离去戛然而止了。
秦人杰舒大堤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使眼色，趁着屋里忙乱，也溜出了豪宅。
今晚的月亮还是那么圆，今晚发生的故事却是那么的不圆满，给人的感觉支离破碎。
走出很远，舒大堤忽然停下脚步，感慨道：直到现在，我才算是明白了。我们的华志斌这么优秀，为什么华老师对他还不满意放心。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华姐姐身上。
秦人杰不明究里，好奇问道：这跟华菱有什么关系？
舒大堤摸了摸下巴几个刚长起胡须说道：对一个失望之极，那么对另外一个就一定会寄予极高的厚望。华老师对华姐姐失望透了，才会转而对华弟弟严格要求。姐姐那条小船已经偏离了航程，所以，弟弟这艘船就必须在华老师的牢牢掌控之下，来不得半点差错，来不得半点自由。这就是华志斌的悲哀呀。
秦人杰点头道：你分析的很对。只是我不明白，上大学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华菱现在活的不是很滋润吗，当年的小木匠在咱们南溪不是首富也是首富之一吧，华老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因为她少了那么一纸文凭吗？
舒大堤思考了一会，摇头说：也许在华老师眼里，高考就是第一位的，是至高神圣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华老师自己就是高考诞生出来的极品，中国最高学府培育出来的高材生，他的儿女至少也不能输给父亲吧。
秦人杰听出舒大堤话里包含的不满，回答道：以华志斌的成绩，北大清华不是问题，不会输给华老师。
舒大堤不以为然说道：可是，我觉得华老师思想模式下，培育出来的这个高材生，输给他的姐姐。
秦人杰追问道：此话怎讲？
舒大堤解释道：我倒是更佩服姐姐，敢爱敢做，就是要嫁小木匠，为了嫁给心爱的人，就是敢与父亲叫板，就是不去上大学，有个性，活出了自我。而我们的志斌同学，完全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连一点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秦人杰不由地唏嘘起来，叹息道：志斌性子太弱，很像他的妈妈，我的启蒙老师齐凤岚。倒是华菱的性子更像华老师，都很强势，可惜这一对父女天生就是一对冤家。
舒大堤：生活理念的不同，造成了父女俩这样的争执。华老师是老一辈的人，在他们眼里，高考上大学就是人生最好的途径，这是最最传统的想法。但是，其实高考真的不是唯一的路，我这样说并不是我们就不要走这条路，我们能走还是要走的。
看着舒大堤兴致高涨起来，秦人杰挥了挥手，打断道：不去想这些了，今天发生的故事够多了，脑袋都大了。时间不早，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