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冷风已经吹红了我的脸,但你的这句话还是让我猛地涨红了脸。我笨嘴拙舌不善言辞的特点又一次显现了出来。我摇着一双手说不是,竭尽全力地证明自己回家也是这条路。
你直接忽略了我苍白的辩词,似笑非笑地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绕过我进了巷口。
天色一直阴着不见晴,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我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路上有疾驰的汽车鸣笛唤醒了我,我迈着欢快的步子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你一句轻声的谢谢,陪着我度过了整个寒冬。
过年的时候学校放了寒假,短短不过七天的时间,我在租住的小屋里抱怨时间太长,朝思暮想等待着开学。
我还是那个喜欢寡言少语的我,你还是那个独自安静看书的你。只是一些东西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初春的时候,班里换位置,我在班主任异样的眼光里又一次坐到了你的身后。
因为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
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匆忙地走了,他没有喊我去办公室,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希望大家换位置后好好学习。”
我又一次埋下了头,心虚地不敢看向讲台。不知不觉已经进入百日冲刺的倒计时了,你永远都是那个拼命学习的背影,我也逼着自己凝神看书,安心复习。
和原来不同的是,你开始和我说话了。你偶尔会转过来问我借笔记,我受宠若惊地翻箱倒柜地给你找。你看我的时候嘴角会带着戏谑的笑,浅浅的梨涡吸引着我的视线。
那时候你在我心中,有着别人无可比拟的位置。我总觉得你的好,完美不可挑剔。
我内向的性子很少说话,连笑都很少有过。有时你也会与我闲聊,我羞羞答答的样子成了你的笑料,你总是用调侃的语调问我:“你怎么比我这个姑娘还害羞啊。”
我“呵呵”地傻笑,十几年的心门一直都关着,可你来的时候连门都不用敲,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进来了。
那个男生再也没有来过,毫无还击的攻击也变得十分无趣,毫无意义。其实我也知道,年少时的喜欢只是暂时的冲动,时间一长,感情就淡了。
所以他不来,我庆幸。
窗外的蝉鸣还没响起,盛夏的燥热还没来,可高考的大关忽然就近在眼前了。
高考冲刺的时间从百日到了五十,又从五十到了二十。
我在教室里一边翻书,一边听你闲聊。我嘴笨地回不上话,你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心理压力。
高考迫在眉睫,我心里的压力比你还要大。我的成绩一直没你好,而且我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问过你的想法,你所说的大学,完全不是我能企及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些期望能跟你迈入同一个学校。
高考的那两天,天色如我的心情一般压抑。连日的阴雨给人沉重的憋闷感。
最后一堂考试出考场的时候,我心里的一块大石不光落了地,还沉沉地砸在了心底。考场上的紧张让我发挥失常,大片的空白还没有补上我就被收走了卷子。
我像是游魂一样飘出了考场。晦暗的天色,如织的雨幕,落魄的心情交织在一处。
你的喊声穿透了雨幕的遮挡,我转身看见你从避雨处跑了出来。你没有打伞,任凭雨水打湿了你的头发。
你像个勇士一般跑到我的面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大声问我:
“考得如何?”
雨势太大,我睁不开眼睛。泪水混杂着雨水就那样流了下来。
我摇头不说话,你伸手拽着我的衣服晃了一晃,又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摇着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停滞,可还是接着摇了摇。你看到我摇头,拔高了音量喊道:“你知道吗?高二那年你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你的课本被碰到地上,有过往的同学捡了起来。你的书上写着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的话像是当头一棒,那年数学课我看着你的背影走神发愣,教数学的小胖子把我叫走罚写检查。我原以为只有他知道了我的小秘密,没想到几乎在同时,我的这件难以启齿的暗恋早就被公之于众了。
书上写的东西我当然记得,那是我仿着你的笔迹写下的名字。我在上你在下,如结婚时发的请柬。
我睁开眼睛看你,雨水打湿了你的头发,紧贴在脸上,落魄的样子看得我心疼。
你瞪圆了眼睛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说啊!”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可我一直不敢说出口。当初是,现在也是,我心里长达十几年的自卑早就压得我抬不起头了。更何况你注定了与众不同,而我注定平庸。
我声音有些发抖,在嘈杂的雨声里几不可闻:“不是。”
你看清了我的口型,怒气冲冲地对我喊:“你不喜欢我每天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算什么?你不喜欢我每次换位置坐在我身后算什么?你不喜欢我躲在我身后偷偷看我干什么?”
你哽咽着说到最后,直接哭了出来。我心里仿佛有刀在扎,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续三个反问句问到了我的痛处,我三年里做的这么多事,原来你都知道。
你不等我反应,转身就跑,平坦的水泥路上你摔了个趔趄,我刚准备去扶你,你就起身跑了。
我在雨幕里看着你奔跑的背影,有种揪心的疼。
心里藏了三年的秘密原来你都知道,我自欺欺人的安慰原来一直都没必要。
是不是我开口说喜欢你,你也会温暖地扬起嘴角,说一句:“我也一样。”
你跑远的时候,我在雨幕里歇斯底里地喊:“我喜欢你。”
可惜你,听不见。
你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好像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方式。孤独自闭的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我回到学校安静地走了一圈。
我走到教学楼的大厅里,那块展板还在。我走到展板后面猫着腰从缝隙里往外看,避风口处再无你的影子。
你坐过的梧桐树下也已经换了人,一个粉红衣服的姑娘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
桐花从树上扑通扑通地往下落,那一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的桌子上至今还放着那本数学书,扉页上你的名字还在,一笔一画像极了你的字迹。当初我以为这只是短暂青春里的,一个永远不会被你知道的秘密,可是没想到世事如此偶然。我悄无声息写下的爱意,被你默不作声地藏在了心底。
三年的时光真的不长,甚至都还来不及体面地跟你说声再见。我遍寻四处都找不到你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好多人,好多事,出来这个门之后,便都会走散在人海,相忘在时光。
时光太长,走得太快。多深的情谊也熬不过时光的煎熬。
没关系,不语时光难长情。
燃烧的麦子在唱歌
我不知道我第三根肋骨下面那已沉寂的心为何会突然地疼痛起来,牵引我的神经末梢到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成熟了的麦田,纷纷脱落的粟粒光着脚在歌唱,飞鸟扑打着翅膀鼓掌,天空慢慢死去皱缩成干瘪的蓝色画布,麦穗一齐渐黄,花朵片片凋落,它们齐声欢唱:“麦子熟了,麦子熟了。”
眼角有撕裂的感觉,那些微微发烫的空气在脸上不安地悸动,我的视角开始渐渐失明,耳畔只剩下猎猎的风声和花朵芬芳的碎响,像是全世界此起彼伏的潮汐。
那片麦子,那团火,仍以炙热的形象频繁地在我的梦中,在春天,在秋天,在夜里,在雨里,齐声欢唱。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它,以这样热情的欢颂。不,它不是为了我,在我到达那处偏僻的宽广的平原之前,我就已经听到它来自亘古时空久远的呼唤和叹息,我只是路过,我甚至不认识它,如果不是汽车抛锚,暮色四合,我想我会很快忘记这一片会唱歌的麦田,我仍会往前开,直到到达下一座城市,做一次短暂的安寝。
我留了下来,在一片会唱歌的麦田旁边,飞鸟从头顶掠过,啼叫着暮色的安眠。
我睡在车里,关了夜灯,打开收音机,可该死的,收音机在这里收不到半点信号。
我横卧在汽车后座,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我睁着双眼,望着眼前一大片潮湿的黑暗,侧过头,透过车窗,看见麦子们在银色月光下咯咯地笑着,摇曳着身姿,如润滑的一大匹金黄色的丝绸,顺着风,在大地腰间飘荡开来。
空气开始变得焦灼不安,分子间游离的碰撞让我感到眩晕,我忽然想出去走走,看看月光,听听虫鸣,或者说我更想看一看那片燃烧的麦子,听一听它们的欢唱,亲身感受那荒凉的寂寞与寂静的欢喜以及那不绝的叹息与欢唱。
打开车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在我每一处皮肤的肌理中间温柔地啮咬。头发被吹乱得搭在眼角,透过发隙我瞥见麦子们挥舞着手臂,一个个沉默地欢喜。我撩开额头的碎发,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往前走去,坐在了田硬上,面对着一大片成熟的燃烧着的麦子。
田埂有些微烫,我不时地挪一下身子,但我不想回车里去,车里闷得我上眼皮对下眼皮,我终于选了一块田埂边上藏在草间的石头坐下,草有半人多高,直直地挺立在麦田旁边,麦子们这时仍盯着我,我笑了笑,朝它们挥了挥手,麦子们一个个把头转了回去,抿着嘴轻声地笑着,月亮此时从云朵后探出半个头,月光如水般泻了下来,泼得麦子们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麦子们,那片成熟的麦子,我想,再过几天就该收割了吧,当镰刀划过时,它们也是似这般享受,没有痛苦,还是会滴下眼泪,在这血沃之地,然后等一个夏秋,再慢慢苏醒,欢唱。我望了望四周,没有村舍,只有广袤的无边的荒原和我眼前这片燃烧的麦地,偶尔听得到远处的兽鸟和枝头麻雀细小的酣声。夜已经睡去,只剩下我和这一片会唱歌的燃烧麦子仍然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