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谋兄史赋七律《咏菊》一首：“战地风流上玉阶，百年争知认吾侪。归田陶令居常醉，率性刘伶死便埋。但有迷阳萦侠骨，断无蜂蝶乱秋怀。黄衫弓弹仍如在，长向人间问紫钗。”嘱予配画，并邀陈婴诗姐以小楷题此诗于画端。稿成，投寄临汾菊花诗赛，惜未中选。究其因，可能因予画拙劣，影响诗作？但，既为诗赛，当以品诗为主，是否因宋兄用典而难为人所理解？予在画兴之余，亦步韵和一律：“漫漫人生几磴阶，攀登苦恨费英才。哀吟泽畔餐英落，笑插琼花忍志埋。史颂长安争带甲，诗传客里叹秋怀。抱香宁可霜枝老，帘卷西风瘦此钗。”我又比他多用了两个典故，简直成了“掉书袋”。我以为诗用典，应看对象。知典者用典互相赠答，既省笔墨，又含蓄有味，心领神会，雅趣蕴藉，不失为春园桃李之会。否则，岂不生“弹琴”之误欤？
§§§第10节百折不挠——读薛青萍兄《哭亡友》四十首
吾友薛青萍兄，大难过后，又复“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治病错医，致使手僵苦书写，足跛难快行；而多年珍藏之书画，又被假僧人骗取一空；身在师专，不让教课，没有课时量，不能评职称，没有职称，即不能提高工资待遇。然而薛兄“叶落枝凋尚斗风”，还要“织成千古大文章”。近年所赋之《哭亡友》四十首，已赢得诗坛美誉，传遍海内外。予绘《金声玉搌图》以赠，复制绝句一首赠呈：“萍老情诗情醉痴，几多岁月涨秋池。羸来诗赋人称赏，堪慰平生白发思。”
§§§第11节读曹凤英的景物诗
曹凤英微笑着向诗坛姗姗走来，历经一九九〇年的春夏秋冬，捧出诗花束束，清新淡雅，给三晋诗坛送来情如晋泉的清爽轻风。
春初，《卜算子》“三月到园中”，如果说像春花一样还显得料峭微寒中有些稚嫩，那么暮春写出的《天净沙》“汉江春”和“西山秋”两首小令，则已是“绿肥红瘦”走向成熟。诗人已从景物中走了出来，把两幅彩墨画捧献在读者面前，形象鲜明生动，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感。到了夏季，她又写出三首景物鲜明且富有生活情趣的好诗。
“窗里幽兰淡淡香，琼花窗外素洁妆。鲜花窗满窗含玉，竞放迎春报晋阳。”
不只人爱花美，而且花在窗里窗外互爱互慕，又凝聚着多么晶莹纯洁的深情！“映门桃俏绽深红，绿映高楼柳护桐。林暗鸟鸣通曲径，小栏杆畔诵诗声。”
完全突玻了鸟语花香的俗套，末句的一“声”，喷薄出多少青春的朝气，弹奏出多么振人心弦的韵音。
“十年花树有谁怜，别后重逢喜泪涟。拾得弃枝浇水露，挑灯对语月窥帘。”
这回，人又走入画中，但已不是客观地欣赏，而是情入境中，人成了主人公，景引人动情，又给人以多情。
入秋了，她又兴致勃勃地一气呵成写出组诗十二首。虽是借古诗词语为题的戏墨，但由于她有深厚的生活基础，大多写得真实感人。如《人家》《古道》二首，就写的是她在江南亲历亲见的情景。这里有些诗已不是单纯地写景咏物，而是进一步借景抒情，含有深沉的凝思遐想，和对社会人生的种种求索。
“一树清阴隔院墙，叶花乱落两家香。枝迎喜鹊啼黄鸟，叶卷轻风暑也凉”。
白居易“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还只是个愿望设想之词，而曹凤英的诗却已把它化为现实。这树不只给两家带来香味，还送来爽暑的轻风。
一般人都厌恶西风，她却从新的角度赞美西风能绘出美景，结出硕果来：“层林醉染冷菊娇，金谷黄梨挂紫桃。”她提出“莫道西风摧万物，春红万紫被谁凋？”是的，春花落尽，夏日来临，秋日西风隔着一个夏季，能与春红何干？一个“谁”字，令人深思，是大自然的规律、是春雨、还是冰雹的摧残？颇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深湛哲理，而不是人云亦云。
深秋，她又一次从江南归来，向师友们滔滔谈她新的江南观赏感受。不几天便拿出十多首新诗来，接着又拿来几首新作。真是越写越熟，越熟便越好。
诗界朋友正在呼吁写诗要有时代味，好些人以为只有写火箭飞船才算有时代味，写景物就很难写出时代味来。请看曹凤英的《秦淮河》带有多么浓厚的时代气息！即不是杜牧式“隔江犹唱”的伤叹，又不是朱自清“江声灯影”的惋惜。在她笔下：“秦淮明月岸无沙”，风光依旧，可两岸却是“仿古新楼筑万家”，新人新居新风貌了。“入夜店门齐闭户”，虽没有古昔的灯红酒绿，却远远传来“几声叫卖白兰花”的声音，使寂静的秦淮月夜增添了新的生趣。这不是时代味么？没有细致的观察和深入的体验，能写出这么具体感人的好诗么？
她的几首西湖诗，除了写出西湖特有的风光美以外，更写出独特的自我感受：“低头试问清流水，几度春秋几度寒？”“今生难得西湖愿，能做杭州几日民？”这两问，不是胜于“真美呀！”“真感人啊！”多少倍么？
《登焦山》是她九零年的殿尾之作：
“江阔风帆远，山秋万木丹，青天飞白雁，鹭立蓼花滩。”
多么壮阔的雄伟风光！浩瀚的大江，征帆点点，意境寥廓深邃，令人心旷神怡。再环顾两岸，“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秋山给大江嵌上红边，立即把视线聚拢成一幅平明的画面。忽然，抬头仰望，青天一行白雁南飞。此时天光水色交辉，风帆与白雁呼应：雁，应节序而归；帆，不顾天寒远航，此间蕴含着多么令人隽永的诗情！由远望而环顾，而仰望，景观已囊括万物，行文至此，好像“山穷水复”了，但是，突然又画上一笔：“鹭立蓼花滩”。这是眼下近景。这一笔不仅使全诗远中近层次上有了变化，天上地下有了对应，同时又动静相映成趣。鹭，好像就是诗人的化身，静立在那里观赏，赞叹，寻诗，神思遐想，出神入化。这四句小诗，以少胜多，文笔的洗练，构思的精巧，境界的壮美，可以说是一首成功的佳作。
回顾曹凤英同志一年来的丰硕成果，不能不赞叹：好快速的进步，好璀璨的收获！她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好的成绩，和她的诗人气质素养分不开的。她每到一处胜迹，总是徘徊流连，全心神融入境中。和她刻苦自学的精神分不开，她会背诵很多名篇佳句，看到景物多能唤起记忆中的古诗，联想启迪，于是产生自己的诗情。她写出诗后，总要多方求教，反复修改，有时几天几夜地苦钻细磨，斟酌损益，直至被师友们肯定点头为止。爱写诗的人，大多性格内向，自尊心强，以向人求教为难事，以别人指疵为可耻，所以很难取得进步。有人甚至一辈子写到死，还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上。曹凤英同志的进步与成功，突出地告诉我们，要想提高进步，不刻苦不成，不虚心不行。刻苦虚心，就是她取得成绩的好经验。
§§§第12节关阔书画漫忆
关阔先生的画在避暑山庄颇负盛名，可惜我见到的并不多。只就我见过的四次，谈谈遗留的印象。
那是五十年代首届承德书画展上，引我注目的有三幅画、一件篆刻、一幅草书。我给《群众报》写了一篇短评，盛赞了其中的一幅画和篆刻、草书，却未提及关先生的两幅画。受当时审美情趣的影响，心里虽然称许，却未便写成文字，后来听说关先生被调到外乡达二十年之久。
其中一幅《赶路匆匆欲曙天》，画的是晨曦中电影院前大街上赶着上班的人流。我十分欣赏那晨雾的气氛，画得极为逼真，每个人在晨风拂面中的呵气都迷蒙可见。整幅画面呈灰白蓝的色调，给人以清寒袭人之感。正是秋末冬初的晨光，是当时的真情实景。主题在表现人们不顾风紧天寒，都在匆匆赶路上班。这本来是积极向上的情调。可是，当时一般作画，画曙光，必须是红霞满天。这幅画与时代流行的色调不同，所以不好称赞。
另一幅题为《和平》，佛堂正面有座铜佛像，香案前蒲团上跪一僧人在合什祈祷。我看那铜像质感非常强，不由不赞叹画家的功力之深。中国人经历了多年战争才取得到今日的和平，谁能不珍惜。寺僧祈祷和平正合广大群众的愿望。可是，按理论说应该是以正义战争消灭非正义战争，和平岂能在祈祷中实现？这就是我之所以未提这两幅画的原因。四十年了，我在反思中重忆此画，仿佛依稀历历在目。
第二次，文革后在友人家看到关先生特为友人画的一幅《独钓寒江图》。画的左上角，远山覆雪，右下角雪满孤舟，诗翁独钓；画心占十分之八九是满江冰雪，把唐代大诗人柳宗元当时的心境表现得淋漓尽致。非一般追求艺术技巧者所能企及。
最后一次是在1985年秋，诗界和书法界朋友为我送行，会上许多好友题诗作画赐赠给我。关阔先生是后赶到的。但见他提起笔来蘸杯中凉茶，刷刷点点画成一张条幅：左侧一二柳条垂下，剩有几点残叶，右下秃石上立一小鸟正俯瞰石下流水，背后是广阔的天宇。然后在左边沿题写一条赠语。将画悬起后，关先生对大家说：“右方一片空白，不是没的可画，是有意留下的，给人以更多的遐想。”这时主持先生说：“关先生是因昨夜小孩被车撞伤，他在医院护理一夜未眠，今天赶来送别并赠画，实在令人感动！”我双手捧接这幅画，深深感到这画的分量之重，不同寻常。谁说“人走茶凉”，请看画上题语：“虽并州剪刀之快亦难割断也。”真是情深意长！这幅画，画出了我对第二故乡的眷恋之情，也鼓励我要广阔天地，四海为家，展翅飞翔，奔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十多年来，我每展现一次，便补题一首诗或词。
关先生的书法也是独具一格的。他临汉碑多年，汉隶功夫极深，而行草又为其特长，为后辈中青年所热爱。一时间在承德学关体字形成一股风气，从小学中学直至大专的学生有很多学写关体字的，可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我在一次书法会上曾说过：“书法贵在既能继承前人优良传统，又能写出一己的个性，关阔先生的行书确实写出了一己风格，独具自家面目。”有人问：“关先生行草有来历么？”我没问过他，不敢妄谈。但我看是从郑板桥行楷脱胎发展而来的。关先生舍弃了板桥体的顿挫运笔，而代之以流畅；在形体上又夸张了板桥的飞扬笔势。君不信，请拿来板桥贴一对便知。关先生画竹学板桥，神似板桥；书法亦如此。“以板桥为师”关先生不会否认吧？
我居山庄三十六年，但与关先生交往并不多。记得一次是在友人家，谈起纳兰词来，关先生如数家珍，背诵如流，令我十分惊讶，他的记忆力那么好。他背诵《鬓云松令》，盛赞纳兰的真纯美。他说他要为这首词作画。我期望他的画成功。可惜，我今已远在几千里之外，不知他此图已画成否？
还有一次在书法会上，他坐在我身边探讨：“书画的好坏以什么作为标准呢？现在有些书画真欣赏不了。你有何高见？”这道试题，恐怕他心里早有成竹，只是试探我是否与他的看法接近而已。其实我对当今某些怪书怪画也很看不惯，但客观世界在发展变革，不好做肯定或否定结论，只能说根据个人爱好来欣赏好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比如1985年夏我为纪念纳兰逝世三百周年画了一些纳兰诗词意境图。关先生看了称赞为“文人画”。这评价很高了，等于说是有东坡风韵，极求“神似”。但我自知自己绘画功底很薄，技法不足，故少“形似”，甚至“不似”。而关先生的画，我认为就全面统一，既堪称“画家之画”，又是“文人之画”，形神兼备。所以我的审美标准就是“美”，“有意境，能感人”，不是为作画而作画，而是为心中的题旨而作画。画家不但要有画技的深湛修养，还要有渊博的学识，特别是文史哲的修养，更要有人格美的修养。我想关阔先生的书画之所以好，就好在这里吧？
第三次是在地区文联大厅里看到的一幅《屈原画像》，这幅画像的造型别具一格，人物形象侧身向着远天遥望，胡须顺风飘举，衣袖也吹起，婉如带有瑟瑟风声。白袍，长剑，画面干净利索，没有画衬景，但却给人以更多的神思遐想，好像随着屈子的目光也在神游故国，凝思未来。我见过蒋兆和先生和范宽先生画的屈原像。蒋画正面全身正立，俨然一幅神像，过于庄严肃穆；范画半侧面，形象缺乏性格化，和他画的苏轼像几乎相似，而且让人想到吴道子画的孔子像，似乎有些沿袭痕迹。关先生的屈子像，我看比这两位画得都有神，有风采。
为了避免吹捧之嫌，不得不提点遗憾之处。但也只是浮光掠影的点滴残存的印象而已。关先生有一年为某刊作封底画：“人约黄昏后”，似乎过于渲染主人公的焦渴不安，而忽略了含蓄。画山庄小景，大多未体现出皇家园林的浩大气魄和山庄古朴之风的统一。吾言未必妥当，权当姑妄言之，略示“画蛇添足”而已。
§§§第13节太行雄风劲
走出展厅，一路上好像仍攀登在太行万山丛中，耳边响着黄河的吼声，眼前狂舞着殷红的霜叶，霎时间云海澎湃，天地苍茫，不禁吟出一句：“太行雄风劲啊！”
这也许就是我对樊平画展的整体印象。观赏画展中遇到两位同志，问我和晓国同志观感。其实不须多问，观众久停在哪幅画前，就是对哪幅画的最高赞赏。我记得我们在《牧归图》前站得时间最长，西天云海中，夕阳正微笑地送着下山的牛群。我见过多少画这一题材的画，大多显得暗淡，充满暮气，显得低沉，让人吐不出气来。可是这幅画则一反此调，整个画面显得那样天高地阔，令人遐思神想，好像古老的中华大地上，永远永远在朝朝暮暮地前进着，像老牛一样勤奋地谱写着江山如画的历史图卷。
看着《家乡的小溪》，多么熟悉的画面，那大大小小斑斓多彩的卵石，在小溪中散坐着，溪水透明，虽不见一丝波纹，又不见一条游鱼，却能唤起你童年水中摸鱼的梦幻；溪水越是寂静无声，才越吸引着童心去探胜寻奇，非要在石底缝隙中摸到意想不到的鱼儿蝦儿，再在沙岸挖个小水池养护起这些新收获的小宝贝，还要摆上几颗花石子儿，筑成“水晶宫”……
又在《岁月》和《永恒》两幅画前站了许久，临走前又重复观赏了一回。觉得好画必有好题词。这两幅画的词确有画龙点睛之妙，确能使画意深化升华，引人停立深思。因为这时已不是在单纯地看画，而是听着画家在吟诗，在倾吐着自己对人生历史的哲理探索。
大笔重墨画太行，气势磅礴势峥嵘。《浩气长存》巨石仰卧，胸怀是那样坦荡无垠；《黄土地》透着血汗的泥土味，曲曲盘盘的长垅，编织着民族的梦想；峰岚耸入云霄，山岭如海浪翻腾，山石如龙蟠伟踞，峭崖似大斧横劈，山中云遮雾绕，泉漫飞流，林莽丛生，麋鹿成群……这些难道不正象征着太行山人的精神风貌，象征着太行历史的源远流长！
粗犷是画展的总体风格，但偶尔也有“山色有无中”的淡雅，涓涓细流的轻柔，芭蕉小雀的雨声，山顶小鹿的惊醒。
虽是画展，又间有书法条幅和联语，有傅山式的大草，有板桥式的篆隶合体，其潇洒奔放与画风和谐一体。篆刻也不乏佳作，阴文“江山多娇”设计的就别有风味，“江”字水长工短，“山”字笔繁画粗，江与山之间有一块空白，显得山势格外高耸，江天分外寥廓。
在笔法上，有很多大胆创新的尝试。赵望进先生题词：“我画我的。”正点出樊平画的独特处。正如《前言》所介绍的那样，樊平不拘一格，杂糅各家之长，兼收中西画法，使山石各具特性。几十幅山石，几乎各具一己之形貌，各现不同之气质，这是一种独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