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吧!分吧!”孩子们叫着。赵金林塞过来一个铝匙,匙柄椭圆的、平平的像一把刀。江西拿着那匙,手情不自禁打抖,这可不是现在分蛋糕,多一点少一点没关系,孩子们的眼珠子都掉到这脸盆里去了。
江西刚用匙柄在那馍糕上划拉了五下,孩子们的手就犹如乌龙捣海一样伸了下来,盆子顷刻底见光,只剩下划拉下来的馍屑。班里有11个人,划拉五下,也就是划拉出十块馍来,也就是少划拉了一块,那剩下的馍屑自然就是江西的了,谁知正当江西准备扒拉那些馍屑的时候,一个下手慢的叫周东的孩子,一下子抓住江西的领子,说他的那一块怎么这么小。这个话怎么说起,哪一块馍糕也不大呀,其他孩子一起望到这里,江西一时语塞,急切之中就指着剩下的馍屑说:“这一份也给你!”那周东连忙松开江西,端起盆子就躲到一边享用去了。
那馍糕是用面粉和玉米粉和稀了,用盆子扣出形状来再放在蒸笼上蒸,由于馍块太大,加上火力不足,那馍糕就根本没蒸熟,拿在手上粘呼呼的,孩子们二三口吃完馍糕以后,一个个在吮自己的手指。
江西可要饿肚子了,实际上大家都在饿肚子,只是大饿小饿的问题,那点东西填肚子不过是填了盲肠,但放一点东西在肚子里就是不一样。江西不能不吃东西,他刚才放弃自己口粮,是因为他自己有储备,有点老底子。他装着整理被褥,从洞里摸出一块馍,揣在兜里跑到外面无人处,掏出馍准备享用午餐。他突然发现,那馍虽然干松松的,但是断裂面上气孔里长满了白色的菌丝,他把馍掰开,里面也都是菌丝,他一阵恶心,忙把那馍扔掉,想起昨晚咽下去的那块馍,好大不快,仿佛肚子跟着疼了起来。江西不懂得食品藏在哪里都会坏,哪怕是放在现代人的冰箱;食品只有藏在肚子里才真正不会坏,要坏就坏你的肚子。
这时,柳军提着一个盆子,从连部上面走了下来,他们忙打了一个招呼。
柳军在江西眼里是一个奇人。想想,初中70级,70年就应该毕业了,那时候已经取消了高中,前面的老三届已经上山下乡了,69级已经去了三线,70级去哪里呢?在70年下半年,西郊电工城在70级招工,但人数有限,招去的都查了祖宗三代,只限招走了一些“根红苗正”的班干部。这时候柳军由不起眼的个子一下长得高高大大,并被提为班长,好像他一下就变成了很懂事的娃。江西提前走的时候是柳军去他家帮他搬行李,一个背包一个箱子,柳军扛一个提一个,很轻松就把行李搬到了学校,江西只是跟在后面走。第二天,柳军又来送行,一面嘱托,一面挥手告别,着实让江西感动,像个班干部,像个大哥,实际上也就大他半岁。老万不让江西当文书,这个看来并不轻松的活不知怎么落到柳军的头上,武夫做文事,真是赶着鸭子上架。柳军则感到对不起江西,怎么抢了他的饭碗,又奈何不得,不能说不干。刚去的时候,要写的东西又多,都是些狗屁材料,解铃还须系铃人,柳军本来就和江西的关系不错,于是晚上就拿着要写的材料来找江西,那时候的官样文章对江西来说还不是吹灰之力,就着如豆的灯光,江西大笔纵横就交了差。坦诚和互补就成了他们的终身友谊。柳军看江西闷闷不乐,大哥似的拉着手询问。江西就一五一十吧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特意说了那个长了菌丝的馒头的事,因为江西知道柳军现在还兼了卫生员,江西认为他肯定知道吃了这种馒头要不要紧。其实柳军昨天才接下卫生箱,他哪里知道这些,只是看到江西好好的,就很内行的说:“没事”。
柳军问了周东的名字,又向江西借了小勺,说忘记了带,等会儿还他。
江西呆呆地望着对面那座他在梦中迎着暴风雨攀登过的山,那山是一个浑圆的圆锥形,像一座小小的富士山。山下是石庙沟水冲出来的一块硕大的涂滩,已经被修成几块大的梯田,这是站在这山上所能看到的惟一的一块大一点的平地。那山除了草和灌木丛,一户人家也没有。山顶隐约看见可能是松的小树,整座山充满着神秘感。
不大一会儿,只见柳军双手端着盆子走上来,不过盆子上盖着块纱布,看不见盛着什么东西,他在为连部打饭。柳军走到江西身边说:“勺子在这里,你自己拿吧。”说着把露着勺柄的口袋示给江西,江西把勺子一拿出来,没想到勺子插在一个硕大的馒头上。江西拿着插着馒头的勺子愣在那里,柳军头也不回朝上面连部走去。这个时候,就是一块黄金也不见得比这块馒头更有价值。
江西忙把得来的宝贝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啊!舒服啊,世界上有什么舒服能比的上饥饿难忍时吃几口馒头更舒服的事?但江西手中还剩下小半个馒头的时候,他犹豫了,没有再往嘴里塞。他来到正在用“唐吉诃德”充饥的雷振楚的榻卧旁,将那小半个馒头递给他,雷振楚眼睛顿时放出了太阳的光芒,比唐吉诃德看到风车还要刺激;乘雷振楚放下书正往嘴里塞馒头的时候,江西左手拿起那本渴望已久的书,用右手的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嘴里塞着馒头的雷振楚已经无法说话只是连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