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群体中的位置作用似乎孩提时就注定了。小孩子在戏耍时,个子高的,胆子大的,心眼多的就自然成了孩子王。再后来,有宽容心的,爱打抱不平的,善扶助弱者的,不吝啬财物的孩子在孩子群中极富号召力,这孩子的人生轨迹和将来在社会群体中的主要作用就基本定位了,主就是主,“主任”是“主”才能“任”,从就是从,“服者”才从,“从者”必服。一个人在社会活动的实践中很容易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主者”有独立性,敢拼敢搏,“从者”有依赖性,善趋善守。在江西眼里,柳军就是当然的“主者”,他自己显然是一个“从者”,并且他和公鸡等人对柳军已经有很大的依赖和依附性。所谓“一里觅净水,十里寻佳食,百里谋丰利,千里为功名,万里投明主”。是也,明珠一颗耀百年,明主一个可终生。
大家在风凉圣地早已歇够了,江西来后都在“蠢蠢欲动”。此地正好在简易公路和小路的分岔口。简易公路懒懒散散顺坡而下,一目看十里,路太明了,孩子们看着就不愿走。而小路则是下到谷底,一片郁郁葱葱的谷底,一片不可知的谷底。孩子们自然选择走小路了,甚至有几个孩子已经走过这条小路,只有一两个孩子选择走那“阳关大道”。
谷底没有水,但有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由于沟底的水分足,不是几米高的小树,就是一抱一抱的矮树丛,从矮树丛里彪出长着小黄花或长着玉米粒大的猩红的果实的荆条忽悠着、摇曳着,有的荆条上还长着刺,孩子们不得不绕过去,转过去,钻过去和用手轻轻地把荆条撩开。柳军则大声地告诉大家千万不要摘荆条上红色的果实吃,几个月前连队的一个孩子摘那果实吃,结果是拉到团部去抢救。
到了沟底,那小路由于地形平整加上树丛的分割分出去好几支,多歧路,反而路迹都不甚明显。看那路显然是羊倌牧着羊,商人、山民赶着路,赏着花,折着条,踏着闲给走出来的,不过只要下行是不会走错的,那路岔来岔去,就在沟底来回地摆动,只见浓荫蔽日,草木纵横,花团锦簇,几株美人般的芭蕉在怡然自得地摇着扇子:最后的暑风在深深的绿荫中流窜,扶着蝉儿那最后昂扬清亮的弹唱。
苍翠蓊郁的树林里不时传来阵阵叽啾的鸟鸣。那成片的叶椭圆状披针形或椭圆状卵形的栓皮栎,已长出近球形或卵形果脐隆起的嫩小坚果,孩子们不认识这是什么果实,根本不敢去动它。
那在石庙沟常见的“红树”这里也有不少,树多路窄,几步远就不见了人影。孩子们从来没有走过这么漂亮又有情调的山路,这是一条多么好的“情侣路”啊!可是生青果子一样的孩子还拼不出这种情调。树丛中似乎被人砍划过的桑树桩上长出长长的嫩条,硕大的桑叶随微风摇摆,那嫩条上竟然垂吊着肥硕的深紫色的长型桑椹。西安没有那东西,孩子们不认识,江西一眼就认出来,忙招呼大家,“这是‘桑枣’可以吃。”说着摘了一个就塞进了嘴里。桑椹是桑树的果穗,通常暗紫色,浆果状,可食、味甜,也叫桑葚,“桑枣”是江西老乡的俗称。在南方盛夏就有这种桑椹,而在大巴山物候却要迟些。孩子们见状,一涌而上,把那几支嫩条上的桑椹摘个精光,于是孩子们一路走一路去寻“桑枣”,结果在路上孩子们又找到了小拇指那么大的不怎么好吃的酸枣。如果不小心走岔了,也许就走到隐藏在密林丛中的农居,那就更幸运了,秋初积和黄姜竟然在山民家的院里摘到了樱桃,那可是山里的珍果。就这样孩子们犹如小猴子一样在沟底走着,跑着,跳着,唱着,玩着……,搞不清楚是孩子们喜欢这个山谷,还是这山谷更喜欢这些孩子?真是一个美丽有趣生机盎然的山谷。
许久以后孩子们才从老乡那里打听到,那沟就叫“樱桃沟”,那树就叫“天堂树”。由于摘吃紫色的桑葚,孩子们的嘴上和手上像是搽了紫药水一样。还有比这些刚入世的孩子更可爱、更纯真、更有趣的尤物吗?
自孩子们发现沟里有熟识的可食的果子,周东就一直兴冲冲走在头里,他的眼睛到处巡睃,总想有个大发现,来个捷足先登。他走着走着,看见前面路上有一堆黑乎乎的圆锥型的东西,像是牛粪,他根本没在意,准备到跟前跨过去或者绕过去,谁知走到离那“牛粪”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那玩意活了,像一条鞭子一样甩了起来,原来那儿盘的是一条蛇,那蛇甩了两圈,松开了盘起来的身子,昂起头来对着已经是满脸发白,呆在那里的周东狠狠瞪了一眼,就向茅草丛里梭没了。这一次,“猪头”是三魂吓掉了两魂半,半晌回不过神来。自从他上次受魔头唆使“游江打赌”失利后,一直像是魂不在身上,惶惶不可终日;最近在上道坑“打拱”,特别卖力,受到“连嘉奖”后,人才缓过神来,没想到一条“游魂”一般的蛇又把他的魂给带走了。这里正好路窄单线,周东愣在那里哆嗦地叫着“蛇”,拦在那里谁都不能走,几个孩子也缩在那里逡巡,不敢绕过周东往前走,直在那里议论纷纷。柳军挤了过来,一巴掌打在“猪头”的头上说:“你真是小狗没见过大泡屎,一条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把周东挤在一边,他带头往前走,孩子们哄笑起来跟了上去,哪还有什么蛇,那蛇早到丈母娘家凉快去了。走过那盘蛇的地方,突然又从刺蓬丛里“哗啦啦”飞出一只有着漂亮尾巴的野鸡,着实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公鸡就要去捉,哪里捉得到,看那野鸡飞的不远,但它三跳二飞地就跑远了,公鸡连一根野鸡毛也没有摸到。江西这时候又有了调皮话,他说:“可惜了,要抓来了正好和你配对!”公鸡举起拳头,做出要打江西的动作,孩子们又是一阵哄笑。
那山谷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月河边上。公路则朔月河西北而上,至水浅处有简易桥过河到五里镇五八五三团部,然后又掉头东南到安康城五七六一师部,然后再串接汉水下游建设襄渝铁路的其它团部,简易公路实际就是“军用公路”。部队是真厉害,走到哪里就把公路带到哪里。当时的铁道兵编制庞大,一个师下面是4、5个团,一个团下面是6个营,一个营下面是6个连,再加上管理的民兵连、学兵连,一个营也确实太庞大了,所以干脆叫“中队”。铁道兵师是加强师,团是加强团,营是加强营,连连都有200人,也是一个加强连。以石庙沟为中心摆开的一中队,要建设两个隧道,两座大桥(一座双线加宽大桥),一个车站,5、6多里的桥隧站的建设,一个营该有多大的“战斗力”?10多年后“裁军”,铁道兵脱了军装加盟到“中铁集团”,使“中铁集团”增加了多么好的实力多么厚的基础。就在世纪之交离襄渝线不远的地方他们修通了18.46公里的国内最长的铁路隧道——西康铁路秦岭特长隧道,能穿越秦岭是孩子们回西安探亲坐火车绕汉中宝鸡走一整天的梦想,当时他们经历了修隧道的艰辛,认为修这么长的隧道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个比石庙沟二号隧道长十几倍特长隧道横空出世,不可想象,隧道修到中部如果工作人员步行上班,每天来回要走40里地,那么“出渣进料”就是那些翻斗式矿车用轨道式柴油机车牵引,一个来回要跑20公里。
那小路到了月河边上就无所谓路了,虽然沿着山边上有一条湿润的土路继续往月河下游延伸,但在空旷的月河河滩上就是一条没有路的路,最适合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戏耍般地行走。“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这里是凤凰山的凤凰头的凤凰嘴,她直直地向辽阔的安康平川飞来,向安康城啄去,或者她渴了,正在饮月亮河的水,如果月河不足她饮,她只要一扭头,右边就是那看起来丝纹不动又绵绵不绝的汉水。虽然是盛夏,那月河的水流并不多,由于南山北川的地势,北无阻拦,那河滩非常之阔,只有到河滩中间去,才可以看见那水滚着浪花汩汩地流着,看来流速并不低,听水声水深也不浅,涉水过河是不安全的,也没有必要,因为月河河口的汉水上有渡船。
孩子们沿着水流方向徐步而行,右边是高高的隧道口,恰若给凤凰头镶了一颗眼睛,真是“画凤点睛”,天造地设之作。那倾倒下来的渣石只是几条白痕,恰似凤眼下几根下睫毛,偌大的河滩你有多少渣石可倒?瞵视河滩上有几处地方露出了钢筋,这肯定是未来的月河大桥的桥墩基础,这月河上一面是高山深隧,一面是丘陵连绵,高桥把高隧连到丘陵地带,接进安康火车站。对岸丘陵地带上可以看见层层似曾相识的简易房,那应该是学兵女兵连的驻地,只有她们才有“资格”不住在山沟里,一不下洞二不上桥,干一些筛筛沙子备备料,平平地的简单活。但是大冬天光脚站在月河里筛沙子,也是够苦的。她们天性会做饭,饭量又不大,糊弄嘴巴哄肚皮是一点问题没有。但听说女孩子到了这里个个都变成了“铁姑娘”,都争取要进洞去打掘进,打风枪点炮,打拱,建桥等等,反正要“男女平等”。
走着走着,失魂落魄的周东和江西走到一起去了。周东带点羞愧嗫嚅地对江西说:“真的,那蛇瞪了我一眼,最近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其实蛇基本没有视力,它是靠温度变化来感受外面的世界,根本不会瞪眼睛,“瞪一眼”,只是周东的感觉。
显然周东是来向“知识分子”江西讨教的。江西一听他的问话,就来了劲,故作矜持地说:“巴山的蛇都是有灵性的,‘巴’字就是蛇的意思呵,你没有发现‘巴’字就是一个瞪着眼睛甩着尾巴的蛇,所以‘巴山’就是蛇山”!
江西那绘声绘色的述说把周东吓得毛骨悚然,仿佛目所能及的山都长出了眼睛瞪着他。他更加虔诚又嗫嚅地问:“是不是那汉江里也有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