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估计他要讲那天他游汉江的事,就说:“那我可不知道。”接着又问他,“那天你在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为你捏了一把汗!”
周东心事重重地说:“那天我游到江心,就感到人不能控制自己,好像有人拽我的腿,把我往下拉,我都喝了好几口水,我拼命挣扎,后来又感到有人把我往上推,我就趁着那股劲游到了对岸,你说我还敢往回游吗?”
“哦,是这样!”江西边加快步子边略有所思。
“在水下拽我的肯定也是蛇吧!?”周东紧追几步问。
“那我真不知道,不过那帮你的肯定是汉水的仙女,古代人为她写过诗。”江西仿佛记得在合订的《中华活页文选》或者什么书上读过一段难懂的古诗,应该是中国最古的诗集《诗经》里的诗,说得就是汉水仙女的事。
江西的话越发使周东来了兴趣,他说:“真的吗?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看,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江西听了倒有点莫名其妙了。心想你周东五大三粗的人,怎么想起来要学文化,还想读古诗,但又想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他是不得不相信一些发生了又不可解释的事情了,就说:“那诗太难懂,我也没有记下来,找到了我给你看。”江西说的这一句纯粹是应对的空话,这穷乡僻壤山高水长的地方到哪儿去找那古诗,也肯定没有哪个孩子带这种书。不过江西通过和周东的谈话也产生了再读这首古诗的想法,也许是“触景生思”,原来读的时候不知汉水是何物在何地,现在身居汉水边,看来如情似梦的汉水确像一个风情万种的仙女,仙女般“沉鱼落雁”又“倾国倾城”的汉水应该有她的保护神,那首没有读懂的古诗仿佛在江西的肚里反刍,江西真想再找到那首诗认认真真地读一下。文化载着历史,那首古诗里可能蕴藏着古汉水的秘密。
小街古韵
孩子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月河和汉水交汇处的渡口。这是凤凰山的最东点,在汉水和月河夹持冲击下,她形成一个尖顶的长长的山岬和在水文正常时一个尖顶的长长的涂滩,像凤凰山的凤凰头上凤凰嘴的尖喙,这尖喙直指斜江对岸那黛瓦如云屋宇重重叠叠屋脊鳞次栉比依江临水的安康城。金子般的安康城是你有凤凰的护佑平安康健,还是你居汉水之滨迎“风皇来仪”,用金子般的心永祝以汉文化为基础的中华民族平安康健?安康城默默无语,她沐浴着汉水霞光夕晖春潮秋水的脉脉情意,又承受着那朝云暮雨推波助澜的滔滔洪水。她是汉水上光彩熠熠的明珠,也是汉水上那傲岸挺胸的砥柱;安康就是安康,她是安宁,她是康健,她是吉祥,她是坚强,她是美丽……。她镶嵌在“万里江碧秋林谧,四时山青春花謦”的大自然中,是梦幻般的澹泊、恬然和祥和的乌托邦。
那艄公似乎习惯了这些嬉笑无度的孩子们,孩子们也熟识了如何坐船摆渡和吆喝艄公。从这里斜横到对面的安康城等于一次过了两条河,那时的渡船都是政府安排的“义渡”,孩子们一个子也不用掏,就船临城下。
孩子们跳下船,踏在沉积着黑泥夹杂着卵石的土地上,欢快的孩子们似云雀一般窜上堤岸,又一起“叽叽喳喳”地向城里走去。那时的城郊和农村区别不大,到处是一畦畦的蔬菜,进了檐牙高啄藤萝攀援沧桑尽阅也是防水堤坝的城门,街市静悄悄地铺开了。一律的二层房屋但高低坐落前后错开,一层白墙,二层则是板壁,一层正门大畅门,门坎上和门顶上有槽,晚上须上门板,一块块从中间往两边推,中间两块门板是有天轴地轴的,插在天坑地坑里,过去开门“呀”地一声就是那天轴地轴与天坑地坑摩擦出声;也有单门板的,后面的门闩一推,再插上销子,那门就给关牢了;大畅门有的还要加大杠子门闩,犹如青龙贯东西,整个“大畅门”就联成一个整体;二层一般是干栏式阳台。
每栋房屋都不很大,但线条整洁明快,式样干净利落,这种房屋和南方水乡街市的房屋相似,全系木建筑或砖木结构,形式多样,多为明清所建。综合起来有北方的山墙,有少数民族和古巴人干栏式建筑的遗风,真正是建筑的“化石”。古人是非常崇尚和追求用艺术来处理建筑的,包括对房屋的门、窗、柱子以及梁架都有装饰和雕琢,或花木、或走兽、或人物和吉祥的抽象线条和图案不一而足。
房屋是人类居住的表现,是人类与大自然公开订立的一份生存合约;也是大自然对人类求生存得接纳和肯定。认真讲我们不过是宇宙短程的旅客,买的是地球“列车”的卧铺票,租住在时间的过道上,房屋不过是我们每个人的包厢。我们一般都没有我们曾居住过的房子的寿命更长;但没有一座房子是永远不倒的,所以建筑最终成了人类生存意志的历史痕迹,成了感怀悲秋的骚人们蹒跚凭吊之处,他们是在寻找古人的精神碎片?
一条不足6米宽的青石板路,显然是在檐溜、独轮车和草鞋的打磨下才如此光洁,那路已经和两边的建筑溶为一体,路已经是建筑的一部分。
优秀的地面建筑实际是对地貌的合理改变,对天空适度的剪裁。亘古的安康城的嵯峨连绵的建筑群是对永恒天空的美丽剪影。建筑是一个历史文化的沉淀,是一个时代的风貌,是人们在能支配的能力和材料的基础上对地理气候的改造和利用的产物,也体现了那个时代的审美观。哲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更是沉淀的人文,那在这小街上应该弹筝和琵琶,敲响那悠远的编钟。
孩子们陶醉在这古风古貌的小街上。
那幽远迥陌的古街像一个洞穿的历史,一条贯通古今的时光隧道,一条令人充满无限想象和愉悦的天上的街市,她伴着无尽的汉水静静地仰卧千年,终于敞开了胸膛迎来了这些孩子。
那清静的古街一眼望去没有几个人行走。孩子们结伙结伴按照各自的需求和兴趣很快湮没在窄窄的但又长长深邃的古街上。今天古街就是“接待”这些孩子。所以孩子们走来走去转来转去不知在哪个店里或哪个旮旯里就又碰到了,又见面了。好像这安康城今天就是学兵四连,大家只是在一排、二排、三排、食堂、操场转转而已,低头不见抬头见。
孩子们走进第一家出现的是“国营前进饭店”。正是晌午卖中饭的时候,孩子们一涌而进。那饭店全靠大门采光,在明晃晃的街上呆久了,猛一进到半明暗的房子里,眼睛还一时不适应。等孩子们的瞳孔调节好,才看清楚里面放着四五张八仙桌,柜台旁的柱子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
炒白菜,五分,回锅肉,一角八分
炒萝卜,五分,粉蒸肉,二角
炒莴笋,七分,红烧肉,二角五分
肉洙豆腐,一角,西红柿蛋汤,五分
菜花炒肉片,一角五分,米饭,五分、四两粮票,一碗
辣椒炒肉,一角六分
有如此丰盛的菜肴让孩子们看傻了眼,口水都出来了。对于每个月赚13块“大洋”又用不出去的孩子们,这饭菜也是够便宜的。如果石庙沟要有一个这样的饭店,孩子们的肚子里就不会缺食少油了,不过大多数孩子也就攒不住买手表买自行车的钱了。
秋初积看完菜牌,心里默算了一下即掏出一张“女拖拉机手”,给那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微胖坐在收银台的挂着坎肩式白围裙的中年妇女,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牌子上的菜一样来一份”。他听说安康城兴讲语录,就耍噱头讲了一句语录。他把钱递过去后,就招呼黄姜、江西等人说:“就在这里先吃饭吧,我请客!”
“你不是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吗?”江西故意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妇人对秋初积说:“‘为人民服务’,一块钱不够,蛋汤要几碗?饭要几碗?粮票呢?”秋初积又递过去五角钱,两斤粮票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四碗蛋汤,四碗饭”。那妇人接过钱后又说:
“‘要斗私批修!’你的钱还是不够,还差一毛一。”
其他孩子听说,赶忙凑够一角一分交给秋初积,秋初积递钱的时候,又来了一句:“‘三线建设要抓紧’”!
那妇人找了秋初积四两粮票,又给了他一大堆油乎乎看不懂涂着红漆的竹片做的牌子外加一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秋初积“理屈词穷”,他背不出语录了。江西马上帮他应了一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秋初积把那牌子一股脑交给了那胖胖的厨师,那菜大部分已经炒好放在盆子里盛上来就行了。秋初积召集黄姜、江西还有和他靠床的孩子,四个人一桌;另外两桌也开起来了,“前进饭店”今天生意兴隆是大有“进步”,于是拥塞在饭店里的其他孩子纷纷走上街头寻找新的饭店和需求。
那街上只有三分之一的门面是店铺,其余是居民的住户。住户则是两开门的房子,进门则是前堂,从门口可以瞥见迎面的屏门上大多贴着主席像和红对子,下方则放置八仙桌和太师椅。
街上陆续出现“国营红旗饭店”、“国营卫红饭店”和“国营利群百货商店”、“国营红星五金商店”、“国营为民粮店”、“国营红卫酱货店”、“国营曙光菜店”、“国营人民肉店”、“国营建国药店”、“国营无敌理发店”……。孩子们分散在几家饭店里猛吃海喝,一块钱就能摆一桌为啥不吃?那厨师高水平做的鸡蛋汤满是蛋花,但勺子怎么舀也舀不起那些蛋花,但喝的爽,过瘾,解渴。百货店里大红大紫地主要放着热水瓶和搪瓷脸盆以及毛巾、肥皂、闹钟等,其中肥皂是要票的;主柜台的玻璃柜里摆着十几只“上海牌”手表在等着有“手表票”的人来购买:五金店里最惹眼的“永久牌”、“飞鸽牌”自行车也在等着有“票”的人来购买。那时候有一辆“永久牌”、“飞鸽牌”自行车不亚于现在有一台轿年了,要是有一辆最稀缺最漂亮的“凤凰牌”自行车等于现在有了“奔驰”、“宝马”。那时候没有什么菜市场,民送进城的副产品要卖给销社和国营菜店,供销社和国营菜店再卖给市民,所以孩子们要吃西红柿必须到国营菜店去。在城中心上几个台阶的“国营曙光菜店”,孩子们找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西红柿,那尤物在这里也就三分钱一斤,孩子们三斤五斤的买,调皮的孩子想从那一大筐里挑一些大一点圆一点中看一点的,那菜店里一脸优越感的女店员硬不让挑,要挑就不卖,孩子们也没有办法,只好由那女店员摆布。
孩子们在饭店里饱餐,在菜市场饕餮了西红柿,又到商店观赏了“高级商品”,买了牙膏等急需的日用品,清静的古街留下他们的足迹,他们的笑声,他们的留恋和他们用汗水换来的钞票,他们消费了,他们消遣了,他们玩赏了,日已倾斜,是他们返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