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幺女
巴山夜雨。宿雨声歇。
孩子们恐怕没有“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意境。上“鸡班”的孩子又要骂老天不长眼,巴山的小路上又多了多少恼人的泥巴。
有句古诗日:“病起无聊倚绣床,玉容清瘦懒梳妆”。江西把它改为“病起无聊倚土墙,黄容清瘦捉虱忙”,闲得无聊改诗成了他的癖好。他想起这句改的诗就好笑,因为这改过的诗词反映了孩子们的真实生活,尤其正在反映着江西的现在,他在装病靠着土墙捉虱子。
孩子们到这里不出3天,这种寄生在温血动物体上据说是有着7万年历史的灰黑色、头小、腹大、扁平的、吸食血液的“可爱”小生物就出现了。开始出现在几个人身上的时候,大家视之为“奇珍”,避之如瘟疫。那知此生物应了伟人的一句名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出一周那昆虫便成了人人身上的不用豢养不用操心的“宠物”。后来想找个身上不招虱子的人,其难度不亚于现在找一个身上招虱子的人;就是连长指导员柳军也不敢说他们身上没虱子。不洗澡、很少洗衣服、大通铺是这昆虫“游击队”蔓延的最佳条件。
孩子们开始还到沟底去洗衣服。山里的大嫂大婶大妈看见孩子们洗衣服时用过多的肥皂,溪水里泛起大量的泡沫,都纷纷跑来在孩子们洗衣服的下水洗什物,目的就是要使用那即将流逝的“肥水”后来孩子们的肥皂毛巾都换了馍填了肚子,脸盆又做了饭盆,洗脸也就是用手捧起“长流水”或溪水浇在脸上,用手掌搓一搓,袖子一揩了事。没有肥皂洗衣服就要像山民那样用棒槌打,孩子们到那儿去找棒槌呢?孩子们有了棒槌打架还会用拳头吗?再说洗衣服用棒槌敲打是有技巧的,下面是石头,上面是棒槌,用孩子们的蛮劲去打,那衣服能经
得起几次洗?孩子们是衣服脏得不行了才去洗,但是没有肥皂油渍是肯定洗不掉的,没有开水烫,那虱子虮子更是杀不死除不掉。
那尤物甚是奇怪,无中生有,仅从“脏”中生出。它不藏在被子里,也不爬在身上,就巴在内衣里面的褶皱里,即衣片缝合处那余布形成的“沟壑”里,你在那里“巡捕”,一抓一个准。虱子不像蚊子跳蚤,它咬人不痛不痒,所谓的“痒”是它爬动的时候身子碰到了人的肌肤。既然虱子不爬在身上,它是如何咬人吸血的,江西向孩子们提过这种问题,孩子们一致的意见是:虱子扭过头来咬人。可是谁看到过虱子的脖子?虱子下的崽叫虮子,那虮子有半个虱子大,虮子又比虱子多10几倍,密密麻麻地挂满内衣里面的衣缝两侧,像丰年藤上吊满了葫芦,就着你的体温孵化,真不知道虱子怎么有这么强大的生殖能力。对付的办法,通常是用指甲挤,孩子们围在一起个个是“扪虱而谈”,他们不知道这是古代文人的“附庸风雅”。那哔哔剥剥的响声也许是这里最大众的器乐。毕竟是城里来的孩子,极少用牙咬,更没有看到像阿Q那样逮住了虱子往嘴里一扔,“格嘣”一声响,那孩子们真要看“奇珍”了,要让他表演;倒是黄姜掐虱子是一道“景观”,他一掐虱子眼睛就成了“斗鸡眼”,头先是左偏,随着两大拇指甲一挤,“格嘣”一声,头又偏向了右边,具有怪诞的韵律,视之无不会心而笑。
连里也搞过“灭虱风暴”。让食堂烧几大锅开水,要孩子们去烫衣服,这活动要取得成功,必须经常坚持而且一人不落。食堂里燃料本来就紧张,每天开水都难得烧,那能经常烧“烫虱水”,正是“开水烫不尽,隔夜它又生”。一年以后随着大家把床铺分开,生活规律化以后,虱子才逐渐被消灭掉。
“掐虱子”费眼费神又费劲。“病弱”的江西掐完衣服上的虱子后疲倦了,又缩到被子里享受“千金难买回笼觉”。
老毕闯进没有门的一排,先到右边里面看了看经常“偏头痛”的大懒谭木林,动也没动他,就跑到左边看到江西躺在那里,甚是诧异,因为江西虽然体弱,但从来没躲过班,就掀开江西的被子说:“你怎么啦?”
江西睁眼一看是毕连长,就羞涩又弱怯地说:“我昨晚‘跑马’了”!这是雷振楚教他的,雷振楚为了躲班看书,经常玩这一手。“跑马”是西安的土话,意思是“流凇”,也就是遗精。连长是每天专门来查铺捉“躲班”的,雷振楚的“这一手”对付老毕是太灵验了,因为老毕虽然30好几,但还没有找过对象,“马”是一直跑过来了,他是最能体会“跑马”的味道;其实他心里更明白,什么“跑马”,哪有那么多“马跑”,不就是涨的难受,两个手指把那“马,,给擦出来嘛!所以西安有句损人的话:你能,能得一个指头擦俅!
其实轮也该轮到江西装病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给排长打个招呼就行了,这也叫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跑马”躲掉了班,赶快把书看。江西从床铺下摸出那本《海涅诗选》。他确实被这里面美丽的诗句吸引住了,第一部分:少年的烦恼(1817—1821),就已经让江西“烦恼’’上了,情诗可是精神的“跑马”,比那“两个指头”来的深刻得多。江西反反复复念着“小曲选”里面的一段,为那深刻的激情而共鸣:我曾像梦幻一样快乐地在绿野里看溪水流动:现在我再来临流自顾,却出现一个苍白的面容。自从我看见了她.我变成了憔悴的人;我觉得隐隐的悲痛,我的变化真奇异万分。我在心底里很久地拥抱着安静和平的天使:她却忧心颤栗地飞去.飞回她星辰的故里。黑夜包围了我的眼睛,黑影怒冲冲地向我逼紧;在我的胸中隐隐地传出一种奇怪陌生的声音。新奇的苦痛,新奇的烦恼狂怒地往上直冒,一种新奇的烈火.在我的五脏里燃烧。可是我愿这心中的火焰,无休止地燃烧不熄,让我痛苦地死去恋爱啊,瞧!这都是你的伟业!
这让他想起西安社区的一个女孩,似乎比他要小一岁,却显得比他大,总是关心他,体贴他,借书给他看,以至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他不得不躲着她,她非常的恼怒,让社区的小孩子叫他“骗子”。读到这首诗他才深深感觉到那原来就是她那朦胧的初恋,他有多傻啊,他不但不接受,他还去拼命地反抗,远远地躲避,你怎么就不懂少女那颗纯洁的心?江西想如何去挽回这已经失去的初恋?“简直是为我写的啊!”江西自言自语盯着“梦影曲选篇”下面的诗句:我从前梦见过热烈的爱情,梦见美丽的鬈发、桃金娘和木犀草,梦见甜蜜的嘴唇和辛酸的话语,梦见忧郁之歌的忧郁的曲调。这些旧梦早已残破而无影无踪,连我那最可爱的梦影也已消逝!留下的只有我从前在那轻柔的小调里,热情奔放地写下的小诗。孤独的短歌呀,你还留着!现在也去吧,为我寻访那消逝已久的梦影,你若遇到了它,请你替我问好——我要把我的幽思送给那个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