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合上了《海涅诗选》,这撩人的情诗不读也罢,读起来精神上还要受折磨,要读则要细细地品味。他脑子里想起一个人,这就是陈军医的未婚妻。自从陈军医把未婚妻带到石庙沟以后,轰动了整个中队,战士、民兵、学兵以及当地山民都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美人,他们说“跟画片上的一样,活像画片上走下来的”。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去“看望”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69级的学兵一连的孩子们像上工一样排着队去看,这“敏感”的年龄大一岁就是不一样。营部像是赶集,本来山沟里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放个电影都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这一下好了,有了“精神生活”,而且是“活生生’’的。那陈军医倒大度,“国色天香”,要看就看呗,看了你又拿不走,看在你们眼里,美在我的心里;可是那营长不愿意了,他发话了:“医院又不是电影院,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不看病的不准到卫生所来”!这样一来,百看不厌的美人,看还是看,战士是躲着看,民兵是偷着看,学兵们胆子大的是公开来看。这一下孩子们的“病”多起来,我不看美人来看病总可以吧,但通通都是“相思病”。
连里可能就是江西没有去“赏心悦目”过,他把时间都搞在那几本书里了。江西想:既然今天装病,何不到卫生所走一遭,也去看看美人,看美到什么程度,关键再看看陈军医都带来了一些什么书。值他起床穿衣的那一刻却犹豫了,我到卫生所看什么病呢?总不能像哄连长那样说“跑了马”吧,领一点“补凇糖豆”回来,到时候没看到美人还不把美人给笑死了!江西犹豫再三,终于在身上找出了一个病来,他左手虎口上长了一个“瘊子”,小时候他并不知道那瘊子的“瘊”是病字头,他感到好笑的是:那活泼乱跳的猴子怎么跑到手上来了,还赖着不走。现在看来这不就是皮肤上不甘寂寞不甘平庸而起来造反又不声不响的山丘么。那是没事的时候才碍事的真正的“疣物”,可不是吗?那玩意不痛不痒你忙时顾不上看不见,闲时总感到它是一个“东西”,掐不掉,刮不去,长大了顶上开起了花,碰上是一个“母’’的,它还生出子子孙孙,在你光洁的皮肤上生生造出“山脉”,那时候就影响你的观瞻和情绪了。民间有土方治它,一是用马尾死死把它捆住,使他断掉血脉的供养,使它有滚热鲜红的岩浆也不能爆发,它就自动死亡脱落;二’是用镪水点在上面把它“活活”烧死。江西原来长那玩意就采取这两种方法,都是不好受的。江西想:得,就这么着,看看大医生怎么处理这小毛病。
他起床转到土屋靠山坡的水沟“撇条”后就来解决肚子问题,那雷振楚帮着打来的一个玉米馍夹着几根咸菜和一碗玉米糊只够填盲肠。江西摸出钥匙打开那帆布革纸壳底的“百宝箱”,里面无非是过冬的绒衣绒裤,一件八成新蓝咔叽中山装,几本收藏的书和借孩子们的书,手抄本和自己写的诗集,最让人眼红的就是一包足一斤的炒面,不知公鸡从那里蟊来送给江西,'江西已珍藏了很长时间,那炒面里的油已经把麻纸渗透了;这可是一包名优特产,同样被那油渍亮了的红标签纸上写着“清真·辇止坡”,这可是皇帝享受过的东西。那炒面确是一绝,里面有核桃、芝麻、花生仁等,用牛骨髓和牛油炒就,用开水一冲香气就扑面而来。连队里汉民的一些孩子总是和回民的一些孩子闹别扭,可是对回民的食品如:羊肉泡馍、“辇止坡’’炒面、腊牛羊肉等又赞不绝口,真是一个奇怪的矛盾现象,江西想:人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怪物。江西好不容易从床底下找到被孩子们遗弃遗忘掉的那种竹壳的热水瓶,到食堂的大锅里用大瓢舀着装了一瓶估计是烧开了的温开水,食堂的开水还是天天要烧的,连部的“官员”们每天是少不了的。江西又找来经常被这些孩子们做“偷吃”而烟熏火燎的像锅一样的铝盆,把里面洗净以后,江西就开始做他的“丰盛”早餐。搅和的勺子是少不了的,花一元二角买得不锈钢小勺子那可是他从不离身的“武器”,在这里生活可以没有碗盆,但不能没有匙子,那时稀的多,干的少,没有匙子是不能把那些“流质”顺利送到嘴里去,筷子乍能派上用场,一用完早不知扔到那里去了:至于没有碗盆可以和别人共用,蹲在地上你一匙我一勺,不亦乐乎,你还可以向人借,到床底和房上去找,只要你不在乎碗盆的“面相”,总是可以找得到的,总之碗盆是“共产主义”的,而匙勺是“私有制”的。
膳食的工具齐了,江西拆开包,倒出三分之一的炒面,感到少了一点,又倒出一些,差不多倒出了一半,然后他开始倒开水,边倒边搅,开始水放少了,后来水又放多了,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不知不觉炒面倒下了三分之二还多,那盆儿又大,倒多少都不显,剩小一点放又不好放,吃又不顶饱,江西干脆把剩余的全都给倒了进去,水也用得差不多,搅和出大半盆香喷喷的炒面糊。诱人的炒面香把“东方睡狮”给诱醒了,大懒的鼻子又大,估计江西在叮叮当当摆弄的时候,大懒就已经醒了;大懒起床到江西床边一看,呵,大半盆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炒面糊,他耸了耸他那硕大的悬胆鼻深深吸了几口散发着油香的空气说:“你能吃完这么多炒面?”他那想分“一杯羹”的神态意溢言表。
江西到嘴的食物岂能分而食之,忙说:“能吃完,能吃完,没问题!”说完就大口地吃了起来,又用那匙子指了他的床位,补了一句:“他们帮你打的饭在你那儿。”至此大懒只好怏怏而还。
江西好饭量竟将那大半盆炒面糊吃的精光。那精瘦的人肚子却像个无底洞,虽然江西有把握吃完这一斤炒面,当把那大半盆面糊装进肚子,他还是诧异他的饭量,半年多来第一次这么饱餐一顿,那撑起的圆滚滚的肚皮有着说不出的舒坦,他禁不住脱口吟出“人生欲何求?肚皮圆溜溜”的顺口溜。
打着饱嗝撑着圆溜溜肚皮的江西刚走出回民食堂外墙,一打眼就看见回民食堂前面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女孩子,甚是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见她穿着红碎花褂子绿格子裤子,一条乌黑的辫子盘在头上,红扑扑的脸上显出羞涩和妩媚,健壮而修长的身材,腰部显现柳枝般的曲线,她手上拿着几片红红的树叶,正在有意无心地扯着,眼睛却瞥着回民食堂这边,她身边一白一黑两只羊,边吃草边躁动着。来了半年多,在江西的印象里,这山里还没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江西下意识地收回眼光,就看见任恳正抬着头望着她,嗨!他俩正在说着话哩。
任恳诚恳厚道助人为乐的人品简直就是回民排的柳军,当然比不上柳军的。能力和睿智,更不可能像柳军那样迥然不群。柳军自然非常赏识他,多次介绍给江西相识,江西也想多接触他,但苦于不在一个排,他又在回民食堂,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
任恳看见江西过来先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又恢复了状态。那女孩见江西过来就要赶着羊走,谁知任恳反而把她叫住了:
“幺女,这是‘江西’,最好的朋友!”
那女孩果真不走了,一双清澄澄的眼睛向江西望过来。
“妖女!她叫妖女?”江西惊奇地对着任恳问。
那“妖女”抿着嘴笑了起来。
任恳也笑了,说:“那‘幺’是小的意思。”
江西恍然大悟:“哦!是吆喝的‘吆’不要‘口’字旁。”
“好像是吧,不过你可以叫‘妖女’。”任恳狡黠地说。
“你再胡说,我不理你”。那“妖女”真的急了。
江西见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岔开话题对任恳说:“我还有事找你帮忙。”
任恳正好摆脱窘状,说:“好啊!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好,好像胖了”
江西心想这真是一餐饱饭,脸色也好,人也显胖,精神也爽。不禁得意地笑了,就说:“是啊!你把马元甲的《古兰经》借给我看,好吗?”
“好哇!就这个事?”任恳很轻松地说。
江西见任恳“毫无负担”,就把刚刚“闪过的念头”几乎是“恶作剧”的话讲了出来:“我想入团,听说你很会写‘入团申请书’,你帮我写一个好吗?”
江西没想到任恳又一口答应下来。天,谁不知道江西是连里的才子,“笔杆子”江西求你写东西,那不是寒碜人么,你也敢答应。江西虽然吊儿浪当在“组织,,外面,但谁知道他帮多少人写了“入团申请书”,他完全可以像过去的老先生一样在连里摆一个“写字摊”,专门给孩子们写入团申请书、检讨什么的。
江西不得不相信柳军的“推荐”,不得不佩服任恳的人品,真是有求必应啊!江西为了“实验,,任恳的“做人”,折腾得任恳辗转多人抄了一篇“入团申请书”给江西,江西虽然有预料,但看到他自己不知帮谁写的“入团申请书”,换了任恳的笔迹又到了他的手上还是搞得他哭笑不得,他顺手签了自己的名给了柳军,也算没有“辜负”任恳的一片好心。你说江西这种“古怪的人品”加上臭知识分子习气够不够当一个共青团员?不是柳军当他的介绍人,并主持开会让大家举手,恐怕他80岁也入不了团。
“江西,你是江西人?”好一声莺啼燕语。要知道”江西“可是幺女的一个“情节”,她那漂亮的姐姐年初被一个江西籍的副连长给带走了。部队是一发现你和当地姑娘有了恋情就要求你退伍,“爱部队又爱美人”是不行的。那副连长也值,桥梁没有架好倒架起了爱情的桥梁,隧道没挖通倒挖了一个美人归。
正在“乞求”任恳帮助的江西没想到幺女跟他说话,经任恳提醒忙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