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骄阳当空,蝉声成片,然而张国强和孙幕僚掉队的山谷却丝丝凉气不绝于缕,盖因谷口正对一片小石潭。
张国强吃力得蹲在潭边洗了把脸,全身一激灵,然后起身,看着头顶的太阳发愁。
到现在他也找不着人商量——孙幕僚目前还在呼呼大睡——早晨张国强把他摇醒,失望的发现他并没像自己那样反映剧烈,只坐着,瞪着自己脚,发呆,然后突然问了句:“盐还有么?”
张国强说:“盐多,过蚂蟥谷时没用完的。”
孙幕僚又瞪着自己的脚,然后突然对脚露出个神秘笑容,点点头,又爬回去睡了,留下句话:“中午叫我。”然后再无动静。
张国强把脚也浸水里,又一激灵,全身舒服得起了层鸡皮疙瘩,暂时忘了烦心事。几条小鱼游来,啄着他的大脚趾,麻酥酥的。
石潭约两亩,以石为底,水清浅,从十几个泉眼中潺潺涌出,由于出自地底深层,温度极低。小鱼游弋,清晰可见。
张国强踢了几下脚,往后一仰,四脚朝天的躺水边,看着蔚蓝的天空,毫无办法,毫无目的,最后甚至都不着急的想:“怎么办呀、怎么办、怎么办呀……”,大肚子像大地上鼓起的一个肉球,不遮不掩的暴露着,一会儿快睡着了。
快三百遍怎么办后,“哎呀呀呀呀——”一声响彻云霄的哈欠,自帐篷震荡了整个山谷,孙幕僚醒了。张国强爬起来,一蹦三跳得跑过去。
“有吃的么?”孙幕僚问。
“没有。”
“那起那么早干么?”
“还吃饭,急都急死了……”
“嗯……”孙幕僚像才想起调队的事,背着手,点点头。
张国强觉得孙幕僚今天不一样,胸有成竹,不像自己,慌里慌张,还是孙幕僚有经验,关键时刻是主心骨!
“我早晨不问你了么?你不是说还有盐么?”
“是有盐。”张国强一上午没想出,盐和追赶队伍有什么关联。
“有盐就行——,盐乃五味之首——,没盐东西没法吃!”
“有盐——就为吃东西有味儿?”
张国强问。
“嗯,当然了,这个,这个,五味之首!又靠近水源,野味多!我——逮野味,不吹,包你天天有的吃。”
“啊?”
张国强无言以对,觉得上了孙幕僚的老当,而且隐隐觉得孙幕僚巴不得住在这里,这样可以天天吃自己做的东西。
惊愕的张着嘴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觉得部队走了一上午,以自己和孙幕僚的腿脚铁定是赶不上了,只好听孙幕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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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野味孙幕僚没吹得太离谱,带着张国强跑到潭边看了会来喝水的动物爪印,用绑帐篷的长绳绑几根树枝,七手八脚做了陷阱,不大会儿,竟真抓了只野鸡。
照例,吹:
“我做陷阱,啊,那是跟名家学过的!”也不知做陷阱有什么名家,“你不懂——这个行家一看,哪是要叹为观止呀!”
张国强就在孙幕僚的唠叨下在石潭下游把野鸡褪毛放血,突然想起没有锅灶,就打断孙幕僚说:“你还会架灶呀,快去架个灶,找点柴火来。”孙幕僚一愣:“我……我一会儿去。你不知道,这个陷阱,抓不同的动物……”
“啧,天这么热,鸡弄好后如果不立刻上架烤,对口味影响蛮大,不过,反正都能吃,没关系,一会儿我跟你一起架吧。”张国强说。
孙幕僚一愣:“哪,能做多好吃还不做多好吃么,我来,我来……”屁颠颠得跑走了。
等到把野鸡弄好,提着回帐篷时,孙幕僚已经把灶架好了,有模有样,还拾了一小堆干柴。
“速度真快呀。”张国强说。
孙幕僚坐在灶边上,神色古怪的笑笑,居然没吹——沉默不语。张国强也没往心里去,撇了根粗青树枝,剥了树皮,把鸡从中间窜起来,递给孙幕僚,然后掏出火镰,抓了几把碎干草、碎木屑子生火,火镰打的“啪啪”响,火却老不起来,张国强无限怀恋打火机。
好不容易,火燃着,张国强往灶里面添柴火,柴火不太干,浓烟滚滚,忙了快半小时,才搞定。鸡架上去后,孙幕僚负责不停转动,张国强通过加减材火控制火候。张国强又开始无限怀恋煤气灶,以及15元一小箱的优质无烟木炭。
好容易,香味飘出来,两个人都已饿得两眼发绿,孙幕僚撕了一小块尝尝,结果简直控制不住口水汹涌,连说好吃好吃。两个人就把火堆弄小,用刀割着吃。结果发现,由于没经验,鸡烤得有点焦,有时一刀割下去,又发现肉厚的地方还汪着血水,而且由于是野鸡,没油水,干巴巴的。
张国强等同于特等厨师的脑袋瓜子开始活泼泼的转动起来。
“油太少,不好吃。烤得东西,就是要肥,要有油,最好再有一点蜂蜜,那就完美了,用无烟木炭烤,烤得皮脆脆的,油“吱啦啦……”直响,要大块烤,这样皮脆而肉仍保持鲜嫩,值得注意的是,千万不要加孜然,那东西一加百味全无。”
孙幕僚像往常一样,停下咀嚼,满脸向往和崇拜的看着张国强,尽管什么无烟木炭、孜然之类是一点不懂。
吃完,两人又用水壶烧了水,热热的喝着,喝完一身汗,去小水潭抹了把身子回来。
张国强铺件脏衣服,坐到帐篷边的小土堆下,一靠,孙幕僚脸色又古怪一下,但很快过去了,孙幕僚背靠大树。
微风徐徐,夏蝉长鸣,两人又满足又舒服,简直要睡过去。
“孙兄,下面怎么办呀?”好歹张国强还没忘了他们的处境。
“不急不急,甘迟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孙幕僚说。
张国强一听,心想急也白急,也就安安稳稳的享福。两人都想得开,又加上清风吹到沾着水的身上凉爽爽的,就都睡去了。
下午3点半才陆续醒来,不想动,就躺着吹牛。
“孙兄呀,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名……孙石溪,我自己都快忘了。”
“你和甘将军是亲戚?”
“嗯,其实八竿子打不着。”
“噢?但将军对你不错。”
“主要是因为我有能力,当然,甘将军也比较讲情分。”
“跟将军很长时间了?”
“快十年了。”
“将军来找你的,就像三顾茅庐一样?”张国强有意拿孙幕僚开刷。
“咳、咳,我去投奔将军的。那时乱世刚过,什么都光了,年纪也大了,其它地方混不下去。”孙幕僚难得的没吹牛,可能想到了当时的惨样,确实没办法吹。
“乱世?大唐不是盛世么?”张国强仰起了身子。
“刚开国可不就乱世么?”
“什么样的?”张国强好奇的问,隋唐演义他没少听,现在可有机会听听真实版的。
“惨,乱世人不如太平狗,活蹦乱跳的,说死就死。
“噢。”
“什么样的?就说我8岁那年家乡第一次遇灾吧——蝗虫。那时小,还不觉得苦,以为世事一向如此。后来大了,才知道,他妈的,人命和人命到底不一样!”孙幕僚忍不住发牢骚了。
“是不是饿死人了?”张国强把孙幕引回正题。
“饿死人了!那惨状,你不经历永远不知道。”孙幕僚摇摇头。“一开始是旱,当时族长就预言可能要遭灾,过不然,旱没多久就开始闹蝗虫,那蝗虫知了那么肥大,圆睁两个大眼,”孙幕僚自己把眼瞪得多大来形容,“飞起来扑天盖日,瑟瑟有声,”孙幕僚挥动双臂来形容“见到绿的东西就一起降下去。我家对门顾大嫂——现在想起来,还真长得不赖”陷入了一小会儿遐想“听说蝗虫跑她家地里了,拿个铁盆就跑地里,她以为敲敲铁盆就能把它们吓走,她哪想到蝗虫根本不理她。她一个人在地里边跑边敲边喊,闹了七八分钟,蝗虫是飞走了,但是是什么都吃光了才飞走的,顾大嫂坐地里号啕大哭,拉也拉不起来,顾大嫂男人早不在了,而且她又节烈,要强,不要别的男人帮,两亩地是她拼命种出来的。
我还记得她坐地里边哭边喊‘俺们唱戏给蚂蚱哥看;俺叫它蚂蚱爷,它还是要吃俺庄稼。’这就史书上两个字‘大蝗’。”孙幕僚伸出两个指头。
忍不住,孙幕僚开始掉书袋子。
“我读史时,从《纲鉴》、《通鉴》读到《四史》,尤其通鉴,什么某地某年某月“大饥”、“人相食”、“民易子而食”,又是什么“大蝗”、“大疫”等,史不绝书呀!没经历过的,读起来都一扫而过,可能还会觉得千篇一律,但像我们经历过的来看,真是惊心动魄。”
“嗯,说到哪儿了?噢,‘大蝗’。‘大蝗’后‘大饥’,能吃得都吃了,村里不停死人,死的大部分都青壮年,奇怪吧?青壮年自信身子强健,好不容易弄到点吃的,不是给老就是给小。小的不懂事,天天叫饿,父亲于心不忍,为了一家老小,自己就永远挨饿啰,直到有一天眼前一黑,一去不返,我的父亲就是……”孙幕僚长长的叹口气。
“最惨的是,人死也要留家里,不敢下葬,因为饥民往往夜间盗墓,偷吃死尸!”
张国强闻之色变,终于对所谓天灾人祸有了点意识。
“还有父母,趁孩子熟睡,用枕头被褥闷死,然后和邻人交换蒸食。就是史书上的‘民易子而食’,不经历过怎么都不敢相信,以为史书夸大其词,虎毒不食子呀,就现在,没经过的也都不大承认,其实古人实不欺我。”
孙幕僚又是好一阵子长叹短吁。
“后来一家人都死光了,我就从家乡逃出来,在其它灾区还差点被人捉住当菜人吃掉,你知道什么是菜人么?就是被人吃的人,还好我机灵,逃出来了。到外面什么活都做过,也曾胸怀大志,但终不如意,后来,投靠陈芸也就是甘迟的老婆一家做了家奴,后来七攀八攀居然发现是久未见面的亲戚。陈芸这孩子没福,甘迟才发达她就死了,陈家无后,老两口去世后,就我算她亲戚,卖了家产,我荒唐了一阵子”孙幕僚有点脸红“又没了依靠,只好再投奔甘迟,这才又享了阵子富,但打仗时也跟着吃了不少苦,要说一半一半,也差不多。”孙幕僚用手抠了抠牙缝里的残渣。
“我这辈子也不容易呀!”孙幕僚把抠出来的残渣一弹弹飞了,差点弹到张国强脸上,吓了张国强一跳,“我也想开了,能吃,吃;能玩,玩,这辈子不亏!现在,我过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不在这怪地方,我早成骨头了。对了,张兄你呢?”
“我?我什么?”
“你进来前过得怎么样。凭你的手艺——俗话说大灾三年,厨子死在皇帝后——一定过得好!”
张国强说不出话,然后便开始回想自己前半生,似乎有了距离,看得特别清楚。
“社会不公、运气不好、没有机遇、小人挤兑……”张国强沉默了一会儿“眼高手低、不求上进、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想起来后面的话都曾是花胜男骂过自己的,不由住了口。
孙幕僚惊讶得看着张国强。
“张兄手艺这么好,怎么会没有机遇呢,好手艺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怎能说不求上进?”
“我不是厨师!”
“啊?”
“我是警察!也就是你们说的捕头。”
“那,也很威风!”
“威风什么,老婆跟人跑了,上司天天给小鞋穿……”
“老婆跟人跑了?哦,这是蛮窝囊,没抓到?你自己就是捕头,怎么会抓不到呢?抓住往死里打,奸夫**抓到要坐铁驴子的,要是还有感情,逮回来打一顿就算,还是夫妻,要是没感情了抓回来送官!”
张国强一笑,说:“要真这样倒简单了。你看,”张国强把头伸过去给孙幕僚看伤疤,“哪个奸夫打的。”
孙幕僚一下跳起来:“这没王法了,就没人问?”
张国强说:“世道不一样,他们是追求真爱,我是他妈的阻碍他们的反派——就是坏蛋。”
孙幕僚说:“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不过我也照死打了哪个臭婆娘一顿,打的我真爽,妈的,一直被她欺负,可是报了仇了,打得我*都直了。”
孙幕僚还是摇着头说:“什么世道,成何体统……”
张国强说:“不过现在也不恨她了,想想她有的话讲得确实对,尽管我还是不想承认……”
“什么对不对,这女人不守妇道,说到天上去也不对呀。”
张国强摇摇头:“跟你想的不一样。”
两个人沉默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天慢慢黑了,都爬起来开始忙晚饭。
陷阱又有新的收获,一只灰色野兔。张国强有了土灶做菜的经验,烤的不焦不生,油水四溅,两个人吃的大呼过瘾,饭后围在篝火边又吹起来,不过没有下午有深度,都是玩过的姑娘和吃过的好菜。
日出日落,闲云野鹤,张孙俩人真如神仙一般,远非急行军时能比,连张国强也暗暗庆幸掉了队,直到七天后奇变突起。
张国强那天照例躺在帐篷前的小土堆上,看满天苍云白狗想糊涂心思,突然去收陷阱的孙幕僚慌里慌张的跑回来了。
“抓到什么了?”张国强没动,懒洋洋的问,同时准备好动脑筋,想想怎么做吃的。
孙幕僚不理他,一头钻进了帐篷,出来时,身上又是砍刀又是匕首,全副武装。
张国强吓一跳。
“怎么啦?怎么啦?”
“大野兽!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野兽!”
孙幕僚慌里慌张的向布陷阱的地方跑去。
张国强跳下小土坡也想跟上去看,跑两步想想,转身回帐篷找武器——都是在彭喝德时随盔甲一起买的,盔甲扔了,武器——也就两长两短四把刀——还留着,和两人买的所有东西一样,很漂亮,刚买回当真吹毛断发,但用几天后,想要捅死人,都得看用的人有没有那把子手劲。
孙幕僚居然把刀都带走了!
张国强骂骂咧咧找了半天,干脆抓起油乎乎的菜刀往腰上一插出去了——其实菜刀锋利的多。
跑到陷阱边,孙幕僚正趴地上看什么。
“大野兽呢?” 张国强一拍他肩。
孙幕僚指指地上,原来是个大脚印,比人脚要大三分之一。
“这什么东西?”张国强也蹲下来看。
“不知道,不是熊,也不是老虎,看不出来。”
孙幕僚布的陷阱被破坏了,看来这个动物力气大得很。
“要布个大陷阱才能抓。你去砍点树枝来,要粗的。”孙幕僚说。
张国强乖乖的去砍树枝了,布置陷阱,相对张国强孙幕僚是专家,。
忙到晚上,陷阱才布好,共三个,都一中必杀,两人没能耐做活捉的陷阱。
“自己千万要小心,踩上去就完了。”孙幕僚说。
“那当然。”
回到帐篷,两人也没心思变着法子吃了,用前几天晒得肉干胡乱做了点吃的,然后就坐火堆边商量对策。
大部队发现大野兽,那是发现大堆粮食,两个人发现大野兽,可能做了人家的粮食。
“你说,它要是没去那边,到我们这边来了怎么办?”
张国强讲,孙幕僚无语,两人面面相觑,都想起了将军冢被吃的零零落落的人骨,特别是孙幕僚想起自己说过的,“都变成大便了。”
“我可不想变大便。”张国强讲,好像听见了孙幕僚在想什么。
“我也不想。”
两人各自紧紧腰上刀,张国强已把自己的两把刀要回来了,其实心里都明白,这刀没多大用。
两人都想把菜刀收身上,又都不好意思先出手。
“我们爬树上睡吧。”
“好。”
火堆添足材,两个人相互帮助,哆哆嗦嗦爬到了树上,也不敢爬太高,各自找地方躺下。都不好意思拿菜刀,结果菜刀竟就丢火堆边上,两人一边耿耿于怀的惦记着菜刀,一边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相续从树上掉下,尽管树枝挡了几挡,但还是摔得不轻,但居然就都没醒!张国强还迷糊了阵子,伸手到处摸了会儿,摸到放树下的鞋子,心里想,鞋怎么也上chuang了,脏死了,然后又睡。孙幕僚整个梦都没做一个。
两人姿态各异的在地上睡到凌晨三四点,熄灭火堆的不远处,冒出个巨大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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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强是被舔醒的,迷迷蒙蒙中他的梦境迅速向着自己最喜欢的方向滑去,差点叫出:“噢噢……夜来香,好厉害,好厉害……”之类胡话。然后两手摸去,一摸,一手长毛。
大脑艰涩运转,明白了不是夜来香,然后又明白了不是人,然后慢慢和昨天的事联系起来,一声尖叫,连滚带爬,什么都没看清楚,人已爬多远的了。
背靠大树,手握钝刀,蛀牙暗咬,张国强看见面前人立一只粗毛野兽。
此兽若熊,然要大四分之一;耳朵似兔,然无骨耷拉;看不清面目,一股刺鼻臭气扑面而来。
似乎被张国强的叫声吓着了,它迟疑的转动着身子,和所有体形巨大的动物一样,它动作迟缓笨拙。
孙幕僚也醒了,哆哆嗦嗦的爬到张国强身边,两人和怪兽僵持着。一会儿,怪兽好像不好意思了,用前爪挠挠头,慢慢转身钻入树丛,走了。
两个人一直坐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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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问题。
张国强天一亮就准备收拾东西,追赶部队去。
孙幕僚拦住他说:“部队早就不知到哪去了,你怎么追,路上说不定怪物更多。”
张国强歇斯底里的喊:“就是你,不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孙幕僚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睡过的。”
张国强的恐怖被一阵大喊大叫宣泄出去不少,恢复理智想想,再吵无益,说:“我不管你,我要找队伍去。”
“找得到么,你忘了蚂蟥谷?”
张国强心里一阵发悸,不再坚持了。
最后两人在树上搭了个台子,睡觉时,把自己绑上面。除了收陷阱、做饭、吃饭,其它时候俩人都猴在台子上,然而两人都没想过,要是哪怪物会爬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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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云淡,草绿水清,无名怪兽再未出现过,受尽惊吓的孙张两人也慢慢恢复,至少又敢长时间的呆在树下,一切又慢慢趋向完美。
然而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似乎风水并不好,又发生了更怪异的事情。
树上睡了不少天,这天张国强午觉醒来发现孙幕僚不在,爬起来刚要喊,一眼看见孙幕僚在树下对着帐篷附近的小土堆鞠躬作揖,嘴里还念念有词,而且不停向自己这边看,像是怕自己发现。张国强张张嘴,终没出声,孙幕僚爬上树时有意装没睡醒。
趁孙幕僚去收陷阱的时候,张国强围着小土堆仔细查看,除了看出小土堆不象天然的,以及外形有点奇怪外没看出任何倪端,不过张国强隐隐觉得这土堆有点诡异。
“孙幕僚到底瞒着什么呢?”张国强又绕小土堆转了一圈,心里疑惑万分。
一会儿,孙幕僚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张国强看着孙幕僚手里还没死透,拼命挣扎的野鸡,心里一凉。
奇怪归奇怪,还是放血拔毛,做饭。
如此过了几天,张国强发现时不时的孙幕僚就要偷偷对小土堆鞠躬作揖,由于没其他异状,张国强就忍在心里,时间一长见怪不怪了。
这天孙幕僚兴高采烈的跑回来。
“有好吃的了,有好吃的了。”拖着张国强去看,原来离陷阱不远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大土蜂窝。
张国强看着蜂窝边上飞来飞去的土蜂心里一阵发毛。
“你想干么?”
“蜂蜜呀!烤肉不有了么?”
张国强说:“你疯了,这蜜蜂是好惹的?还不把我们蜇死!”
“我有办法!”
孙幕僚回了帐篷后天天忙着采集树皮,然后割成细长条,再编成一个圆兜子,足足忙了三天才完,然后喊上张国强去收割“我们的蜂蜜”。
只见孙幕僚一下一下的爬到树上,然后用树皮兜子一兜子兜住了圆形的蜂窝,没命的一拉,土蜂“嗡”的一声全飞出来了,但被树皮兜子网住,跑不出来,但有漏网的还是逮着孙幕僚狠狠蜇了几下,孙幕僚“嗷——”一声就掉下树来,树皮兜子也脱手飞了,不过好在兜子后面有个扣,孙幕僚一拉下蜂窝就扣上了,所以掉地上没散,张国强一把捡起,冲到小石潭边跳了下去,把兜子狠狠地摁在水下,嗡嗡声由响变无,成百上千的土蜂被淹死了,张国强的手上也被蜇了一下,很快肿了起来,疼得“嗷嗷……”叫。
全部搞定后,张国强看满兜子的死土蜂觉得为了一点蜂蜜,于心不忍,但是孙幕僚按着自己头上被蜇得包兴高采烈的跑过来了。
蜂窝里有十几块蜡制蜂房,里面聚满了金黄色的蜂蜜,足足将近两大碗。沥出一块蜂房的蜂蜜就足够烤好几天的肉。两人就着潭水先好好喝了一木碗,然后升火烤肉。
大块的肉正好有,以前为抓怪兽挖的陷阱前天落下去一只獐子,两人怕肉吃不完变质,一直养着没杀。
孙幕僚杀獐子,张国强把灶扩大以便于烤“大块肉”。
张国强把堆灶的石头推开,然后一块块再磊起来,突然发现有的石头上好像有字,歪着头,认了半天,认出一个钱一个华一个墓,合起来就是钱什么什么华之墓。
“这石头什么地方找来的?”张国强对着蹲在石潭边上忙着刷洗獐肉的孙幕僚喊。
孙幕僚身子明显一顿,然后手往后含含糊糊的一指“那儿。”又回头忙起来了。
张国强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什么也没看到,再微微一偏,一眼看见帐篷边的小土推,汗就出来了,张国强突然意识到哪个土堆是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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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要鞠躬作揖?但他怎么会跟这坟有关系的呢?还是选择这地方掉队本就别有用心?”张国强心里嘀咕着,看着孙幕僚一头是汗的啃着烤肉,喉结上下剧烈运动,孙幕僚不声不响半天了,自从张国强问过石头来历后。
“坟?没有死亡,为什么还有坟?”
长时间亲密生活,几乎要让张国强忘了孙幕僚和自己不同,他是死过的。
“死者为鬼……”张国强心想。
“……为何从不说死后到底是何情形,他到底想做什么……”
孙幕僚吃噎着了,抬头向天嘘气。
张国强却一点胃口没有,第一次有了人(鬼)心隔肚皮的想法,终于忍不住想从旁敲击一下,但话一出口就成了:
“孙兄,上次死后,你到底遇见什么了?为什么都不肯讲呢?”
“咳咳咳……”
孙幕僚一下咳着了,用眼角余光偷看一眼张国强,阴森森的。
“你,咳,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没什么。”张国强也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一张嘴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别把它(张国强心目中,已经变成它了)惹恼了,张国强心想。
吃过饭,张国强偷偷观察着孙幕僚,一会儿觉得他和没死前一样,一会儿又觉得他变了,哪变了又说不上来。
孙幕僚在潭边站了一会儿,“咦——咦——咦——,啊——啊——啊——”叫了几声,似乎很怪异的举动,但张国强知道他“生前”就喜欢这样,说是“吊吊嗓子提提气” 。但为什么提完气后还偷偷看自己几眼呢?
尽管夏天白日长,但没灯,早早的,两个人就爬到了树台子上睡了,张国强缩在一角,孙幕僚好像意识到又好像没意识到,和以前一样四仰八叉的躺着。
到了晚上九点左右,一直没敢睡的张国强发现孙幕僚偷偷爬起来……
爬到张国强身前看两眼,张国强魂飞魄散,大气不敢出。
然后吭哧吭哧爬到台子下面去了,等到台子不晃,张国强才敢偷偷睁开眼。
模模糊糊的黑影,跌跌撞撞到石潭下游去了。尽管四周蛙声一片,但一会儿,翻江倒海的呕吐声还是很清晰地传来。
“真是鬼,人间的东西不能消化。”张国强想。
台子又晃动起来,孙幕僚爬回来了,又凑到张国强面前张望,一股酸味扑鼻而来,张国强有些薰的吃不消,但更吃不消的是恐怖。
孙幕僚没发现张国强醒着,又回去睡了,一会儿呼声大起。
张国强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荒山野岭,风疾月黑,一个鬼睡在身边,而不远处又竖立着一座不知什么东西的坟,野外夜又不平静,一会儿怪鸟恶号,一会儿不知什么动物临死前的悲鸣,一会儿……
当曙光从山边亮起,张国强简直热泪盈眶。
爬到树下,眼眶发黑的吃了点昨天剩下的用烟熏过的獐子肉,张国强想,今天一定要跑,自己跑,不能再留在这鬼地方。
可是早晨孙幕僚没有去检查陷阱,因为獐子肉尽管用烟熏过了,但天太热,怕坏,所以还是要尽快吃完,孙幕僚就乐得偷懒,一上午都在小石潭里洗澡、抓鱼。
中午吃完饭,又逮着张国强聊天。张国强小心翼翼的应对着,就等孙幕僚睡午觉。
好不容易,孙幕僚哈气连天,爬到树上睡了——两人现在爬树都熟练的不得了。张国强等树上传来了呼噜声,才敢蹑手蹑脚的整理东西,装了好多獐子肉,带了一些必需品,剩下的都扔给了孙幕僚。大包小包走了十分钟,想想,觉得还是菜刀带在身上比较保险,又折回,爬到帐篷里去拿菜刀,觉得有点对不住孙幕僚,就把长短刀都丢下来了。爬出帐篷口,身后突然有人问:“你现在到哪去呀?”张国强一回头,孙幕僚紧靠他身后问他,手上提着一把短刀。
张国强吓得往后一跳,一把把菜刀拔出来。
“你不要跟着我!”
孙幕僚说:“你干干干嘛?”一边就想走过来。
张国强一边飞快后退,一边说:“你不要靠近,再靠近我不客气了!”
孙幕僚大步过来,说:“你中暑了?”
张国强拼命往后退。
“你不要逼我!我是警察、我……我……你……你……,不能袭警!”
孙幕僚站住了,蝉声在两人之间忽长忽短,突然全停了,两人左边的树丛突然剧烈摇动,张国强想“完了,他叫同伙来了。”
接着上次看见的那只大野兽一下窜出来,像只被打断了鼻梁的狗一样,神情惊恐万分,一路哀号着,从两人边跑过去,土灶都给冲散了,两人都提刀站着,目瞪口呆,接着树丛又开始摇动。
张国强腿都软了,心想那么大的野兽都吓成那样,孙幕僚的同伙该多厉害!一边心里面就飞快地冒出看过的各种恐怖片的主角,什么金刚大猩猩、开膛手杰克之类。
树丛刷的分开,冒出来个青皮小光头,精瘦精瘦,眼睛大的吓人,手上青筋盘结,提了根齐眉短棍,看见有人,愣了一下。
张国强心里正想着变身什么的——张国强尽管年纪挺大了,但仍喜看港台日本动画片,进入豁实枪凤后,这方面培养起来的想象力大大加强。
小光头开口了,问:
“请问你们看见一只土貘跑过去了么?”
孙幕僚说“就这么大,耳朵这么长的?”
“就是就是。”
“跑过去了。”
小光头好奇的看看他们,提着棍子就去追,跑到帐篷边上,一眼看见小土堆。
“呀!你们怎么把我师傅墓碑给扒了?”
“啊?你师傅墓碑?”
“是呀,你们你们……”
张国强看看小光头,又看看孙幕僚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孙幕僚说:“这不怪我,我找来找去就是差两块石头搭灶,是你说时间长了影响口味的。”
张国强想起来了,是刚搭灶时候的事,也明白了孙幕僚为什么要对小土堆鞠躬作揖,想来是他心里有亏,但还有东西不明白。
“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为什么不能吃东西。”张国强问。
“我什么时候不能吃东西了?”
孙幕僚挥舞着短刀问。
“你先把刀放放放下……”
孙幕僚看看手里得刀,好象才意识到,一把仍掉了。
“我我,肚子饿,割点熏肉……”
“你还肚子饿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全吐了。”
孙幕僚哭笑不得,说“哪是因为我昨天吃多了,我还是第一次吃涂蜂蜜烤的肉呢,我怕吐了你辛辛苦苦做的你不高兴,特意等你睡着了才去吐的,一直忍到半夜……”
“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们为什么扒我师傅的坟?”小光头等了半天不乐意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你师傅的坟。”张国强说。
“哦,”小光头说,又一想,不对:“不是我师傅的坟,就能扒了?”
张国强也觉得自己答得有点没水平,赶紧岔开。
“豁实枪凤不是没死人的么,怎么会有坟的?我们不知道是坟。”仍然没水平,但比上一个好多了。
小光头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们。
“没死人就没坟了,你们——噢——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凤娘说的释放者!你们真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真什么都不知道!”张国强赶紧说。
“我师傅是摩督教的长老!”
“摩督教的长老?”张国强觉得脑袋乱七八糟。
“哎呀,你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们。”
小光头一蹦一跳得跑过来,坐在土灶边。
“来来,坐过来,我来告诉你们。我们摩督教,信奉死亡和苦难,我们相信死亡是一切生命的最后归宿,是灵魂最后的安息。据说原来我们来的地方是有死亡的,但是这里没有。”小光头抓抓头:“我师傅讲的,我就想不通,明明我们也有死亡,上次我死了,好长时间才活过来呢?”
张国强说:“我们那里,死亡就是活不过来了,能活过来的就不是死亡。”
小光头看着张国强,眨巴眨巴了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只有摩督教长老才有资格建坟。我师傅说,在坟墓里能体会到长夜,我师傅说,死亡就是长夜!”小光头很认真的点点头,但从表情看,他不明白意思。
“死亡就是长夜。”张国强重复了一遍。
“死亡就是长夜”孙幕僚重复了一边,接着点点头,好象他略有所悟似的。
“你师傅现在就在里面体会长夜?”张国强问。
小光头点点头。
张国强觉得超出自己能理解的范围了,于是转换话题问到。
“先前跑过去的是什么?”
“土貘!”
“土貘是什么?”
“土貘就是土貘。”
……
小光头坐在火塘边,眼巴巴的看着一大块烟熏好的獐子腿。
“为什么追它呀?”张国强割了一大块递给小光头,小光头古怪的看着张国强,迟疑的接过去,放嘴大啖。
“它昨夜把我们一亩山芋拱了。”
“你这么小的个子,一个人追它,不怕被它吃了?”
“被它吃了?开玩笑,什么东西会吃人,人能吃么?”
“你的意思是,土貘不吃人?还是这里没东西吃人?”张国强接着问。
“人怎么能吃!那还得了!”
张国强知道了,原来这里没有吃人的动物。
“只有些猛兽,惹急了会杀人,但没听过有吃人的。”
小光头补充到,同时说:“这个谁烤得,真香。”
张国强指指自己。
“怎么烤得呀?”
“涂了蜂蜜。”
“难怪!对了,你们马上要把碑树好,不然师傅出来要怪的。”
“当然当然。”张国强说。
“确实是一时找不到,不然谁会用这个做灶呀,晦气不晦气。”孙幕僚说。
这时树丛又分开了,钻出来个垂头丧气的中年人,小光头一看见,吓得把手里的东西就往背后收。
“你在偷吃什么?”中年人还是看见了,厉声问。
小光头很害怕,说:“我……我……我……”
中年人上前把小光头的手从身后拽出来,一看是肉,更气了。
“你不知道现在是斋戒期么?给王长老看到怎么得了!”
中年人看看张国强和孙幕僚,忍不住又训斥道:“你们这两个尴尬人也是,他小孩子,不懂事,克制力不强,你们两大人,不知道他是摩督教徒么?不知道现在是斋戒期么?还……还……还……”一口气没顺上来,站在那边踉跄几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孙幕僚见来人尽管大声训斥,但中气不足,说几句就脸色惨白,虚汗直冒,最后更是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猜是饿的,就举起剩下的薰獐子腿递给来人。
中年人用手指着孙幕僚,神情凶狠,似乎要怪孙幕僚还要诱惑自己,但烤獐子腿的香味儿一阵一阵的往鼻子里灌,中年人话没说出来,倒是忍不住咽了好几口吐沫。
“千万不能给王长老知道了。”中年人突然对小光头讲,接着接过獐子腿,一屁股坐地上,没命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然后边噎的直翻白眼,边举起三个指头对张国强两人说:“三、三、三天没吃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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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吃的气壮山河,咀嚼和吞咽声多远都能听见,大概一刻钟才结束。
往地上一躺,中年人神情无比放松,态度也好多了。
“赵大哥,他们就是凤娘说的释放者。”小光头说。
被称作赵大哥的中年人扭头看了看张国强和孙幕僚,说:“难怪。”
张国强说:“不知你们住的地方离这里远不远?”
“远倒不远,就是这两天……啧……”
张国强以为中年人有顾虑,就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你吃了东西的。”
中年人看看张国强说:“哎?这我倒没想到,那你们更不能去了。”
张国强想这是走出这里的大好机会,不能放弃。
“我们发誓!发誓!”
“不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是……”
这时,小石潭东北方不太远的天空上砰的升起了一大朵烟花。
中年人和小光头一看,脸色大变,站起来就跑:“我们要走了,要走了……”
“等等、等等……”张国强拉起孙幕僚就追。
“你们不能跟着我们,真的,有危险!”中年人拦住两人,急得直跳。
“我们发誓不讲!”
“不是这个原因,真的,不是这个原因,跟着我们会倒霉的!”中年人说。
“我们事情办完了,来接你们去我们村好不好?”
“现在去不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哎呀,你们怎么不听呢!” 远处又腾起一柱烟花,中年人和小光头更急了。
“好好,你们要跟就跟吧,到时候不要说我没劝过你们!”
张国强和孙幕僚就跟着中年人和小光头在树林里钻来钻去,还没跑多远,突然树丛里涌出群全身涂得五颜六色的人,拿着棍子和刀枪把他们围住了。
“好了,”中年人说:“现在你们想走也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