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这一首《终南望余雪》为一千多年前大诗人祖咏所作,描绘当时他在终南山下永安城中遥望此山所看到的秀丽景色,多年来脍炙人口,广为传颂。
终南山是天下名山,位居神州中央之地,东西绵延数百里,山势险峻,景色秀丽。其主峰直插天际,常年但见白云环绕其间。偶有云开雾散之时,可见山顶皑皑白雪。此时阳光照射于白雪之上,光彩夺目,瑰丽壮观,令人叹为观止。当年祖咏便是于永安城中登高远眺而得窥此景,遂做诗以记之,方有此佳作流传于世。
终南山所闻名者,却不止是景致。相传上古之时,有仙人在此山中修道,后乘龙飞升而去。因此后世有不少修道炼气之士到山中寻幽探奇,指望能找到仙人所留下的宝物丹药,借以成仙。
然而终南山虽然景致优美,却是极为险峻,几无道路可通,山深林密之处,更时常有龙蛇猛兽出没,故而一般人很难进入后山,只能在山外围寻觅,最终却都是一无所获。天长日久,世人的心便都慢慢淡了下来,不再到山上寻找仙人的踪迹。虽然如此,人们遥望那巍巍终南山的时候,却更坚信有仙人隐居在终南山的白云深处。
便在终南山的中心地带,有一座山峰在群峰间傲然挺立。此峰虽不甚高,却是犹如一柄利剑般拔地而起,四下里陡峭异常,兼有淡淡云气在四周围绕,看上去颇有卓尔不群之意。
山峰半山间一块空地突兀横出,约有三四十丈方圆。山壁上有个洞口,另一侧长了两棵松树,枝干凌空伸出,有如天外飞龙一般横在半空中,颇有矫矫不群之态。松树下有几块青石散落,其中一块上纵横交错划着一张棋盘,余下几块表面均是光溜溜地,看来常被人当作凳子使。
这时便有两人分坐在棋盘两边对弈。山风吹来,拂动的两人袍袖飘舞,颇有出尘之态。此时忽听破空之声响起,一道蓝光从远远处飞来,转眼间来到近前。便听风声呼啸,光芒散处,空地上现出了一个少年。那少年落下时破空之声甚响,坐在石上的两人却充耳不闻,便连头都不曾转一下。
那少年向两人走去,恭恭敬敬地向右首那人道:“师父,弟子回来了。”接着转向左首那人道:“弟子给长梧子师叔请安。”
右首那人转过头来,微微皱眉道:“云儿,我是怎样对你说的?这御风之术是借天地之力,须得顺其自然。原该随风泠然而动,于无声无息中遨游天地之间,你却怎么弄得如此大的声响?”
左首和他对弈那人笑道:“你就不要责怪云儿了,少年人意气风发,喜爱弄些声势原也寻常,你就如此唧唧歪歪,也算是个得道仙人?”
右首那人便不再言语了。那长梧子又笑着对少年道:“云儿,上次见你时已结成大丹,一晃三年,现下进境如何了?”
那少年答道:“蒙师父教诲,弟子去年中丹刚成。”
长梧子闻言似乎颇为意外,道:“好小子,只短短两年时光便能转为中丹,怪不得你师父提起你那张老脸便笑得像朵花似的,果然给你师父争气。”
听了这话,那少年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师父,却见他面带微笑,似乎也颇为高兴,心中微感得意,低声道:“师叔过奖了。”
长梧子接着道:“既然你中丹已成,你师父那套玄天无极剑也该传给你了罢?想当初你师父御剑神州之时,从没有妖魔能挡得出尘子的玄天无极剑,你若是能修成第三层,现今天下这些妖魔鬼怪恐怕就没有多少是你的对手啦。”
那少年道:“是,师父已将玄天无极剑口诀传了给我,让我自行参悟。只是弟子资质愚鲁,眼下还没有什么进展。”
长梧子笑道:“这玄天无极剑名虽为剑,其中却包含了道门无上真法,尤其第一层入门时最是艰难繁复,若你短短这年余时光便有进展,那你师叔我真可要对你甘拜下风啦。”
这时便听出尘子一声轻笑,道:“那你便甘拜下风罢,云儿已经练成第一层啦。”
长梧子正自捋须微笑,闻言大吃一惊,手一抖,差点将胡子扯下两根。他旋又笑道:“你这老家伙又在吹牛皮了。若要修成玄天无极剑第一层,不光要丹田内结成中丹,周身真气少说也得能运转三十六周天。云儿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幼小,便是从生下来便即修炼也不过十八年时光,绝不可能有此修为。你年纪也一大把了,还在这里胡吹大气,当真是不嫌害臊。”
出尘子笑道:“常人自然是绝无可能,不过对云儿来说却不是难事。”
长梧子冷哼道:“云儿怎么啦,难道云儿是上古兵神蚩尤转世,天生周身经脉便已打通不成?”
出尘子捻须笑道:“云儿是不是蚩尤转世我不知道,不过他天生八脉俱活倒是不假。怎么?我没告诉过你吗?”
长梧子听了此语更是嗤之以鼻:“别胡说啦,天生八脉俱活之人自古万中无一,怎么会正好让你碰上收为弟子?云儿资质确是绝佳,但若说是天生八脉俱活,便打死我也不相信。”
出尘子笑道:“打死你也不相信?反正云儿就在你面前,你自己一试便知。”
长梧子早已伸手抓住少年手腕,口中兀自说道:“待我查过后看你这个老家伙的脸皮往哪儿搁。”真气送出,便向少年体内探去。
不料真气送出,立时便发觉他体内经脉畅通无阻,上至泥丸,下至涌泉,真气便如长江大河般川流不息,全身上下数十处玄关一无阻碍,竟没有丝毫滞窒。长梧子不由张口结舌道:“这……这怎么可能?”
出尘子笑道:“如何?我有没有撒谎?”
长梧子收回手,兀自喃喃道:“当真有天生八脉俱活之人?这回你可是捡到宝了。”
他这话倒是一点没夸张。真言大道,自来玄妙莫测,须得聪明颖悟之人才可领会,资质不佳者往往修习终生亦难有寸进。所以道门中寻得一个好传人极难,天生八脉俱活这等天生的修道良才对于道门中人来说当真是胜过无数珍宝,便是对出尘子这等得道真仙来说亦是如此。
长梧子喃喃自语数句,突然跳起来对出尘子怪叫道:“我说你怎么突然躲在这华阳山中专心教徒,原来是找到了这样一个好徒弟,却也不对我说一声,当真是没有义气。”
出尘子微笑道:“你不是便打死也不信云儿是天生八脉俱活么?”
长梧子怔了怔,讪笑道:“打死我也不信,打不死,便信。”
那少年在一旁再也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长梧子闻声扭头瞪了他一眼,他急忙忍住了笑,低了头不敢再有动静。
出尘子笑着转头道:“云儿,你长梧子师叔来找我有事,我不能不去,现下便要动身了。只是这一去却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好在玄天无极剑口诀已传了给你,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待我们走后,你也收拾收拾,下山去罢。”
那少年又惊又喜,道:“师父,您是说,我已经可以下山去游历天下啦?”
出尘子微笑道:“你下山之前,我有些话却须讲给你听。”
少年道:“是,还请师父示下。”
出尘子道:“你聪明颖悟,又是天赋异禀,于道法修为上进境之快,几乎是一日千里,这一点为师是十分欣慰的,然而正因如此,你修为时却不免少了一分刻苦,根基就不够扎实。”
那少年季云疑惑不解,抬起了头看着出尘子,不知他此话是什么意思。虽然口中称是,却难免有些不服,心道自己十余年间便修至地仙之境,虽得师父洗髓筑基之力,也已是自古少有,根基如何不扎实了?他心中这么想,自然而然的从眼神中便流露了出来。
出尘子道:“你不信么?我来问你,这玄天无极剑自来入门最是艰难,一旦突破第一层,则越往后越是容易,你只短短年余时光便练成了第一层,却为何就此停止不前,再无寸进?”
季云近日来正为此事疑惑不解,欲就此请教师父,听了此问便道:“弟子不知,还请师父指点。”
出尘子道:“这玄天无极剑虽然变化繁复,其根本之道,却在于使人打通周身经脉,以便引得天地精气行走全身,借以吸取天地精华,合阴阳二气。然而人身经脉中玄关数十处,要一一打通谈何容易,因此这一层对常人来说却是艰难无比,往往穷数十年苦功也难练成。”
长梧子在一旁笑道:“这一点在云儿身上却不是问题,他天生经脉已通,只需将真气运行法门学会,自然而然便能突破了第一层。”
出尘子道:“正是。然而凡事有一利则必有一弊,常人修习这玄天无极剑第一层时虽然耗费时光,但天长日久的修炼下来,根基自然扎得极劳,真气也是极为充沛,是以一旦突破,往后则势如破竹,越来越是容易。云儿的情形与之却恰恰相反,他体内经脉天生通畅,一经传授,稍加修练便可突破第一层,然而少了这长时间勤修苦练,待到修习第二层时,真气却为免不足。便如枯水时的长江大河,虽然河道宽广通畅,却是水流细小,难成滔滔之势,是以虽然突破第一层,却就此停步不前。”
季云听了恍然大悟,心悦诚服道:“多承师父指点,弟子以后定当刻苦修炼。”
出尘子微笑道:“好啦,你只需明白此理,我也就放心了。你要记住,大道无言,唯汝自知。真正的天地至道便存在于这天地间,只能你自己去领悟,别人是教不了你的。待你走遍天下,终能悟得大道。希望有那么一天,你我师徒能在仙界重会。”
季云听他话中有诀别之意,心中不由大惊,急道:“师父,难道您就不回来了么?弟子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您?”
却听长梧子笑道:“小子,你怎么如此看不开?须知天道循环,既有相聚之日,自有分离之时。你既是修道之人,又何必执著如此?”
出尘子接着道:“这些天来我观风云变幻,神州只怕将有大变。以你眼下修为,料想世间那些寻常精怪已不足为虑,只是仙界传言,当年封神大战时设下的镇魔鼎有违天地造化,是以每过千年便遭一次天雷地火轰击。每当此时,总有些妖魔侥幸从封镇中逃脱。屈指算来,眼见千年之期又到,说不定便会让你遇上这些妖魔。那都是上古神魔余孽,你绝非其敌,你长梧子师叔有一本《神魔备述》,记载自上古以来大多数神怪妖魔之事并画有图像,今日赠了给你,若遇上其中记载的妖魔切切不可与之动手,务必设法保命逃生。这一点你一定要牢记。”
季云尚未答话,长梧子又笑道:“云儿,我一路云游而来,见有不少尘世间修道之人向东北方而去,我打听之下,得知东北方轩辕山左近近日来有金光直冲天际,声势着实不小,可能是有什么上古异宝将要出世,你下山之后可到那里一探,若真有什么宝物不妨取了,也免得落入了心机不正之人手中。”
出尘子却道:“那轩辕山中的金光三年前我路过时便曾看见,当时我手拈一课,知宝物出世时机未到,因此不曾理会,眼下看来,这一卦正应在云儿身上。从卦象看,其阴爻阳位,柔而居中,当是凶中藏吉之象。云儿,你此行只需小心在意则必有所获。好啦,我们这就要走了,你也准备去罢。”
季云自幼随师父长大,早已将他视作至亲之人,眼下听说分别后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心中酸痛,忍不住便泪如泉涌,跪下呜咽道:“师父,我不去游历天下啦,我要跟您一起走,服侍您老人家。”
出尘子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微笑道:“痴儿,痴儿!”忽然间清风扑面,面前石上放了一本书,两人已不知去向。便听半空中出尘子声音传来:“云儿,今后你要勤加修炼,你我自有重会之期。”
余音缥缈,转瞬便随风消散。季云站起身来仰头而望,但见蓝天澄碧,白云悠悠,出尘子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