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温柔而又凄清的在天地间流淌。
夜空中,一片片淡淡的轻云在缓缓飘荡。这轻轻的夜云背后,那一条横亘天空的天河两边,有两颗星在不停闪烁。
不知道那是不是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
他们痴痴相望的目光跨越了辽阔无比的天河,跨越了几千年的时空,却不知是否也像眼前这个美丽女子一般执著不悔?
列御寇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你给我讲这些是什么用意?要我放过你?人妖相恋,世所不容,我既是修道之人,便须替天行道。更何况你强夺生人魂魄使其投胎,便是我不收你,待天雷轰顶之日,你必然形神俱灭,永远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孰轻孰重,你自己想想罢。”
仙华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似水明眸中却有犹如大海般无穷无尽的温柔:“上天待我已经不薄,让我与他厮守了这些年,现下那还敢有什么奢求。只是,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情。”
列御寇道:“你待怎样?”
仙华轻声道:“我只是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去。”她顿了顿,接着道:“此地西北十里处,有座山崖,那便是我出身之处,明日一早,你离开后便去那里等我,待他出去后我便去寻你,任凭处置。”
她笑了笑,又道:“对我来说,或许这是个不错的结果。”
列御寇微微皱眉:“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不见了,他能不伤心么?”
“是啊,他是一定会难过的,可是,总比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妖怪好。也许,过得一段时间,他还会痛苦,然而时日久了,他总会忘了的。”
列御寇沉默了下去,不发一语。仙华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神色间却是无比平静。
过得良久,列御寇突然将应龙剑插回鞘里,转身回屋。
仙华看着他背影,轻轻道:“谢谢你。”
已经走到门口的列御寇身子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是为了申大哥。”随即进屋。
仙华淡淡一笑,重又抬头看天,却见东方的天际有一颗明亮的大星刚刚升起。
※※※
列御寇站在这一座山崖前,面无表情,视线似乎穿越了莽莽山林,投向未知的远方。
早晨的太阳挂在空中,虽然光芒万丈,却被山崖挡住,照不到他脸上。
这个早晨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只是一大早便从家中出来的不是申图,而是列御寇。
申图好像仍然对列御寇的离去有些不舍,没有出来送行,只是呆在房中摆弄自己的弓箭。
列御寇一路上走的无比缓慢,一步一挪,似乎希望这条路永远也没有终点。然而,走出十余里,穿过一片密林,这一座高大的山崖还是出现在他面前。
过了一会,列御寇游目四顾,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的花草灌木,在一个地方突然顿住,停了下来。
在那里,一丛野花正夺目盛开。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春日里的阳光下散发着馥郁的香气,甚是美丽。
然而,列御寇的目光却穿越了这丛色彩缤纷的野花,落在了其后的一朵花上。
一朵洁白的山茶花。
洁白如雪。
弱不禁风的花枝,娇怯怯的花朵随风轻摆,花瓣晶莹洁白,远远看去,倒似透明的一般。
这看似透明的美丽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阳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彩晕,动人之极。周围的野花在这雪白的花朵下映衬下,竟全然失去了颜色。
列御寇远远的望着这美丽的花朵,竟似看的呆了。
这是她么?
千年前那株山茶花,是不是也如此傲立在花丛中灿烂开放?
列御寇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淡淡的幽香传入鼻中,沁入心底。
心底里,却有无数思绪在翻腾起伏。
若就此收了她,自己岂非恩将仇报?
可是降妖捉怪,斩除妖邪本来就是修道之人的本分。
然而茗华她并没有为害世人啊。
可她恋上凡人,本已为上天不容,又逆天行事,除了她正是维护天道之举。
列御寇仰首望天,缓缓呼吸着。
天空蔚蓝,那洁净无比的蓝色看来是如此深邃,便如磁石般吸引目光,让人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丝丝白云悠闲的挂在天边,洁白,纯净,不沾丝毫尘世间的烦恼。
突然,列御寇羡慕起着白云来,羡慕它无知无识,无欲无求,永远是高高的挂在天边,悠闲自在。
或者,这便是人们修仙所追求的境界?
然而,红尘中不也有它的动人之处么?
比如,仙华口中那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为什么仙华明知道这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还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为此付出遭受天谴的代价?
若说这是错的,为什么自古至今又有许多天神和妖魔与世人倾心相恋,无怨无悔。犹如黑夜里倾尽全力扑向烛火的飞蛾,燃烧了自己的生命,只为追求感情的温暖。
这中间无数感人至深的故事,荡气回肠的凄美传说更是催人泪下,广为流传。
是不是一开始便注定残缺的爱情,才会有惊心动魄的美丽?
男女之情,真的就如此让人迷醉?
等待中本该过的极慢的时间,却在列御寇满脑子的感慨中飞快流逝,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然而,来时走的那条小径尽头仍是空空荡荡,看不到人影。
该不会是不来了罢?列御寇这么猜想。
若她欺骗了自己,就这么跑了,要不要去追杀她呢?
列御寇并没有犹豫多久,毕竟正邪不能两立的念头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斩除妖邪更是理所当然,他吸了一口气,决定让理智战胜心中的感情。
毕竟,她做了为上天所不容的事情,便需为此付出代价。更何况,她是妖精,这是个不容置辩的事实。
就算我不杀她,她也会死于天劫,难免形神俱灭的下场。列御寇这么安慰自己。
终于,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列御寇心中一紧,双手不禁握紧,竟比那天面对那白色虬龙时还要紧张。渐渐地,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小路上。
仙华虽然走的很慢,却毫无犹豫之意,似乎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命运。
列御寇默默的望着她渐行渐近的身影,面色沉重。
和初见她那日一样,她依旧是一身白衣,风姿绰约。待走到近前,更可见眉目如画,清丽无双。
仙华走到列御寇身前三丈处站定,轻轻道:“对不起,我来得晚了些。我想给他做好午饭再来,所以耽误了些时候。”她轻轻笑了笑,又道:“现下你动手罢,我决无怨言。”
满天阳光下,她的笑容依旧温柔如往昔;轻风过处,她洁白的衣裙随风飘摆,整个人看来便如那一朵在花丛中独自开放的山茶花,在夺目的美丽中带了几许孤单的凄凉。
列御寇面无表情,问道:“申大哥出去了?”
“是。”
“他回来后看不到你怎么办?”
仙华怅然叹息:“是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若有可能,还请你能略为照看他一下。”
列御寇低头不语,拔出了长剑。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动作却缓慢无比。
金色的剑上,又有淡淡的光芒闪过,便似活物一般。
仙华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
他咬了咬牙,将应龙剑举起,遥指仙华。剑身上又是一抹金光闪耀。
前方,仙华静静地伫立,温柔而又坚决的望着他,没有丝毫抵抗之意。
看着剑身上闪过的淡淡金光,不知怎的,列御寇的心里却突有一股怒火燃起,对手里的这柄剑突燃气了前所未有的愤恨之意,似乎这柄剑是他前世今生的宿敌。
忽然,一声轻轻的尖啸声从背后传来,随着这尖锐的破空之声,便有凌厉劲风向他后背射到。
列御寇和仙华脸色同时一变,列御寇更是心中疑惑,实在想不到是谁会在这里暗算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仙华安排下的计谋,所谓不忍心让申图伤心,要在这里等死之类的话,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安排下阴谋诡计。
这一刻,列御寇心中便似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东西被打破了一般,只剩下了微微冷笑。
凌厉风声,已至脑后。
列御寇纵身闪开,同时不假思索的右手一挥,应龙剑向后射出了一道金色剑气。
这时,他才看到仙华因惊恐而变得扭曲的脸。
一支羽箭从他耳边掠过,也飞过了仙华身边,“笃”的一声,钉在了前方树上,尾羽不住的晃动。
列御寇身子落地,这才转过身来,却正好看到申图的身子被他发出的剑气穿过,向后飞去。
这一刹那,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急忙飞身向申图纵去。却不料一个身影“呼”的一声,比他更快来到了申图身边,正是仙华。
只见申图躺在地上,浑身血迹,左肩被打穿一个大洞,鲜血如泉水一般不停的从伤口中涌将出来。
列御寇来到他身边,仙华已将他身子扶了起来,惊问道:“你怎么来了?”语声惶急,已有哭音。
列御寇脑海中乱成一团,也不由自主问道:“申大哥,怎么会是你?”
申图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对不起了列兄弟,我是来杀你的。”说着一阵咳嗽,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渗了下来。
仙华撕下衣襟,手忙脚乱的帮他包扎伤口,嘴里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虽然伤口被包住,鲜血还是不断的渗出,转眼便将一幅白布染成了鲜红色。
列御寇眼见申图伤得如此之重,心中也不禁慌乱。要知他发出的剑气非同小可,寻常妖怪也捱不了一下,申图一个凡人如何受得,挨了这一击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嫂子,你的伤药不是灵验得很么?”
一句话提醒了仙华,她急忙从申图怀中翻出伤药,也不管多少,只管向申图伤口上抹去。
申图由得她忙乱,向列御寇说道:“你不怪我么?”
列御寇一愣:“什么?”
申图又道:“我要杀你,你不怪我么?”
列御寇这才想起:“为什么?申大哥,你这是为什么?”
申图神色极为平静:“你俩昨夜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二人同时一震,异口同声道:“什么?”
申图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转向茗华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常人。”
仙华又是大吃一惊,问道:“你早就知道?”
申图喘了几口气,道:“当年你假装被强人掳进山来,却毫无惊惧之色。待我救了你,你又一句不提回家之事,定要嫁给我报恩。成亲之后十余年,也不曾听你说过要回娘家。你这般容貌品行,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大家闺秀,便是为了一次救命之恩委身下嫁,又怎么会十几年不回娘家?”
仙华流泪道:“那你怎么不问?”
申图脸色越来越是苍白,低声道:“我只道你是天上的仙女,定是可怜我身世孤苦才下凡来向助。仙女助人的事传说中不是有很多吗?”
仙华泣道:“可是我……我只是一个花妖。”
申图微笑道:“不,在我心中,你就是仙女。”
仙华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申图接着对列御寇道:“昨夜我听到你们谈话,才知道我和华儿竟有如此前缘。却没料到……”
说到这里,他一口气没喘匀,连连咳嗽,满头汗珠雨点般向下滚落。
他说话间,仙华眼见他伤口鲜血不断涌出,把敷上的伤药全冲了开去,不由束手无策,口中只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眼中泪水顺着脸颊直淌下来,点点滴滴,都洒在地上。
列御寇也是心中酸楚,却又无法可施,却听申图又道:“华儿虽然是个妖怪,可她心地良善,若非为了我,她绝不会做那些违背天理之事。我左思右想,要想救她,我……我只有出此下策。”
仙华哭道:“你何必如此?便是列兄弟死了,我也终究逃不过天雷轰顶,你……现下可怎么办才好?”
申图抚着她头发,道:“我是想,要是我射死了一个仙人,这天雷应该会先劈到我头上罢?”
“……你这个傻子!”
听了这几句言语,列御寇心中剧震,再也忍不住,双眼一热,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依稀可见二人相互依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