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禁军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二十二
卯时将至
滢滢那美丽到令人窒息的脸庞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远处依稀传来瑶琴那动人心魄的琴声，随后眼前又出现万年公主赵蓉那娇艳无比却冷若冰霜的面容，那冰冷到极点的寒眸如春夜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闪亮却又冰冷，美丽却又遥不可及……
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束巨箭带着无比凛冽的杀气、风驰电掣扑面而来，我尚来不及反应，那束巨箭已在我面前五尺的位置“蓬”的一声瞬时爆裂成夺人心魄的漫天箭雨……
漫天箭雨交织成的天罗地网瞬时笼罩了我的全身，那凛冽的杀气使我无处可避，无处可逃，放眼周围却是雾蒙蒙的一片，这一刻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能驱使下我尝试拔出左胁下那心爱的委奴宝刀，委奴却似在鞘中锈住了一样，任我如何用力竟怎也拔不出来，我猛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大喝一声……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我情急之下大喝一声，猛的睁开眼挺身而起，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某间卧室的榻上，屋子里周围黑洞洞的，原来自己刚才竟是在做梦，此刻虽然自己把自己吓醒，身上却已是冷汗凛凛，汗透中衣，等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只是在做梦，我不由长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仍然“突突”的跳个不停……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我暗自纳闷。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门外传来军士惶急的声音，我不及回答，却先用手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接着双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的拍了几下，心神终于也为之一定，头脑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昨夜出了太后的永乐宫之后，因宫中夜里门禁已下，无旨不得擅开宫门，当夜自己出不得宫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幸那禁军南屯司马龙郄倒甚是乖巧，早留了一队禁军军士在永乐宫门外一直候着我，等我出了永乐宫门，这队军士就领着我前来这位于皇城中东南角的禁军统领府衙内住下……
原来此刻乃是身在皇城中自己的禁军统领府衙宽大卧室的卧榻之上，刚才的漫天箭雨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黑暗里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听得门外继续传来军士惶急的声音：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
估计是门外守夜的禁军军士刚才突然听闻新任统领卧房中传出的我那一声梦中的大喝，把众军士给吓的不轻，不知道房内出了什么事情，卧房门紧关且插着门栓，众军没我的吩咐不敢擅自破门而入，所以只管惶急的在门外唤个没完，我暗自寻思。
“众军何事？竟如此惊惶！”稍停了一下，收敛心神的我在屋内故作威严的沉声答道。
门外众军似是一愣，唤声即之，稍顷，只听一个似乎有点耳熟的声音在门外恭恭敬敬的回道：“属下禁军南屯司马龙郄给统领大人请安……属下有事禀报……”
那南屯司马龙郄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是不错，此刻居然是他在门外禀报，我略觉惊讶，忙起身下地穿上外袍扎起腰带，顺手已将枕下的委奴宝刀插入腰带之中，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原来是龙司马，这么早有何事禀报？”我舒展了下身体，一边上前打开卧房房门，一边笑着道。
卧房门一开，门外小院中果然是那昨日见过数次的禁军南屯司马龙郄在门外守候，身后是一群盔甲鲜明的禁军军士，众军见我开门出来，俱都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我笑着点了点头。
“启禀大人……属下前来请示，今日禁军是否继续早操？”龙郄躬身禀道。
我闻言一愣，早操？什么早操？这么早就要出早操？放眼望去，此刻远处东方天空中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般的晨色，看时光果然是卯时将至，要不是刚才梦中惊醒，今日定然睡过了了头了，我张口结舌一时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见我发楞，那龙郄上前一步低声道：“禁军惯例是卯时在禁军小校场出操，辰时回营用早餐，此刻卯时将近……”
我回过神来，脸上红晕一闪而过，忙道，“如此甚好，大伙这便就出早操罢，龙司马前头带路……”说着我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昨天精神和体能都经历了太多的考验，禁军统领衙门的新床太冷太硬，前半夜睡的不甚踏实，迷迷糊糊到了后半夜才睡过去，以致自己早上竟几乎睡过了头，要不是噩梦惊醒，恐怕一觉就要睡到日上三竿了，哪还记得军中需要卯时出操这档子事。
众军轰然答应，我便和龙郄一起在军士们的簇拥下出了禁军统领府，径往小校场而去。
一路上边走我边暗忖，要是我这新来的禁军统领第一天就因睡过了头而误了早操点卯，岂不让众军小瞧了自己，当真是好险，幸亏有这龙司马前来叫我才不致于使我出丑贻笑大方，不由得心中对这禁军南屯司马龙郄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没想到出了禁军统领府衙，往北没走多远就是禁军小校场，此刻偌大的点将台前，八个方阵的禁军军士已然列队完毕，每个方阵俱是四列纵队约莫二百人左右，整个校场看上去两千人不到，但看上去军容依然严整，肃然无声，端地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龙郄陪我上了点将台，随行的那队军士便都留在台下列队排开，而点将台上其余六位禁军司马早已一身戎装恭恭敬敬在等候，见我上台，忙俱都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
“属下恭迎统领大人！”声音出奇得整齐划一，我尚未来得及答话，台下众军的举动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只见众司马话音刚落，台下黑压压一片的全体禁军军士便俱都扯开喉咙喊道：
“我等恭迎统领大人！”声音同样整齐划一，近两千个喉咙几乎吼出同一个声音，端地是声势惊人，令人感觉军容齐整，看上去煞是威武雄壮！
这皇城禁军果然不同凡响，我暗忖！
我心中一边暗自嘀咕，一边忙不迭谦恭的向着台上禁军众司马躬身施礼道：“赛鹰小子年少无知，机缘巧合，又承赵忠赵大人一力举荐，蒙圣上眷顾破格提拔担任禁军统领之职，实在惶恐之极，今后尚须请各位军中前辈多多指教！”
众司马见我初次见面即如此谦恭，周身丝毫不显五官中郎将、禁军统领的架子，不由面面相觑，脸上俱都在惊讶中显出一丝喜色，口中俱都连称：“大人过谦过谦，属下不敢不敢”
此时我身后那龙郄龙司马上前一步，向着众司马拱手为礼，笑道：“统领大人虽然英雄年少，圣眷正隆，然待人接物对待属下却是极易相处毫无架子，众位兄弟无须太过拘束，否则统领大人反而觉得不自在了？”说着龙郄转身向着我躬身恭敬道：“大人您说呢？”
我心中微微一动，心想这龙郄龙司马却也当真乖巧得紧，我心里想什么他竟似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小小一个的禁军南屯司马，看上去心计亦殊不简单，一边这么想，一边我哈哈笑道：“龙司马说的一点不错，大家千万不要太拘束了，赛鹰投军时日尚浅，军中很多东西我当真不懂，今后赛鹰统帅禁军就全仰仗众位禁军前辈多多帮衬和提携了！”
“实不瞒各位，今早要不是龙司马费心来叫我，我这禁军统领上任第一天几乎就因睡过头而误了早操点卯呢，呵呵哈哈”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向着众司马悄悄道，说完我哈哈大笑起来。
众司马闻言先是一愣，后悟出我如此豁达爽直，这等小事亦不瞒他们，不由都相视大笑起来。点将台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而我亦感觉到，经自己这么打着哈哈一说，众司马和我之间关系的距离不知不觉中已拉近了不少。
接着那龙郄凑上前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大人，卯时已至，早操这就开始不？”
我闻言点了点头，亦轻声道：“军中规矩赛鹰一概不懂，这早操你们尽管照往日惯例执行罢，我正可好好看看学学！”
见我如此说，龙郄笑着点头，接着上前一步，从点将台左侧的将旗架上拔出一面锦绣小旗，然后站到点将台前方中央位置，令旗一挥，冲着台下黑压压的一众禁军军士，朗声道：
“传统领大人将令，今日早操开始，各军点卯！”声音甚是洪亮。
台上一声令下，台下八个禁军方阵顿时传来一阵低沉、短促的人员点报数声音……
而此刻台上那六个禁军司马则整齐的刷的一声分列在我的两旁侍立，龙郄挥令旗下完点卯将令，便又退回我身边立定，接着凑在我耳边轻声道：“禁军当日的早操一般由前夜当值军官负责，属下刚好昨夜当值，所以今日早操便由属下负责执行。”
我闻言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问道：“此刻这台下八个方阵，是不是按每个司马带的三百名禁军自成一个方阵，七个司马正好七个方阵，剩下一个方阵，这剩下一个方阵莫不是归我这统领直属的五百军士组成？”
龙郄笑着点点头，道：“大人所料不错，当真是每个司马的队伍自成一个方阵，中央这个人数最多的方阵便是统领大人直属的军士组成，不过由于守卫宫城各门和在宫内巡逻的当值军士不参加早操，加上有些军士休假或者因病缺席，一般咱们每次早操出勤人数约占总人数的七成不到。”
我恍然大悟，心想按禁军编制，七个屯门司马各领三百军士，统领直属五百军士，禁军总人数该是二千六百人左右，如果去掉当值、休假、生病军士，按总人数的七成算出操人数可不就是一千八百多人嘛。
怪不得自己刚上点将台的时候总觉得台下方阵人数不足二千，原来是这个缘故。
说话间，台下众方阵已点卯完毕，众军报上来的今日出操人数果然就是一千七百一十二名，此外八百名军士宫中当值，七十八名军士今日正常休假，十名军士因病缺席，加起来正好是禁军的总人数二千六百名，而出勤人数几乎就是总人数的七成不到，和龙郄说的简直分毫不差。
我心中暗自嘉许，心想这龙郄果然有点门道。
眼见点卯完毕，那龙郄便又冲着我躬身道：“大人，点卯完毕，请问是否开始操练？”
我笑着拍了一下龙郄的肩膀道：“便照你们往日出操的惯例依次执行即可，龙司马你是今日值星官，只管发令行事便可！”
“谨遵统领将令” 龙郄闻听脸上笑开了花，便转身又走到点将台中央靠前的位置，挺身将手中令旗一挥，朗声道：“传统领大人将令，操练照往日惯例次序进行，众军操练开始～！”
台上一声令下，台下众方阵即刻行动起来，各方阵带队军官的口令声交替响起，盔甲和兵器的碰擦声、整齐的脚步声亦响了起来，校场中顿时扬起不少尘雾……
原来禁军早操的第一个科目就是成四路纵队绕着小校场跑圈，我见了哑然失笑。
从点将台上放眼望去，只见整个校场呈一个东西约长五十丈，南北宽亦接近五十丈的正方型，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成四列密集纵队，队伍首尾全展开，差不多占了校场一条边的不到一点。
只见校场中正在跑步行进的全体禁军军士俱都腰挎环首刀，其中约七成军士左手持盾，右手持戟，身上全副铁盔铁甲，其余三成军士则手持劲弩，身背弓箭，身上穿的轻质皮甲。
看了一会儿，我纳闷的问道：“难道咱们禁军都是步兵？怎么不见骑马的？而且怎么持弩的军士还背负着弓箭？”
龙郄尚未来得及答话，右边一个脸色黝黑满脸胡须身材魁梧的司马已躬身大声道：“回禀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咱们禁军其实都是骑兵，但是由于宫中不许擅自骑马驰马，所以禁军只有护驾出宫的时候才能骑马当骑兵使，在宫中当差值勤乃至早操操练的时候都是徒步当步兵使用的。”
这黑脸大胡子司马听上去嗓门甚是不小，却也给人心直口快的豪爽感觉。
宫中不许骑马？我这才想起自己昨天下午进宫时果然有这条规矩，坐骑***青在我昨日下午进宫时即给守卫宫门的军士牵到紧挨着宫门边墙的临时马棚中去了，而当我昨夜出了太后永乐宫时，才想起自己那爱马***青来，幸得领路军士告知，***青早已被龙司马派军士移送到禁军马棚中派专人好草好料伺候着了。
可是，我先前一直以为所谓宫中不许骑马，是指外来人员不许骑马进宫，却没想到连守卫宫城的禁军也要按此规矩行事，这可当真是始料未及。难道说将来我这禁军统领都得用自己的两只脚在这偌大的宫城中走来走去的带队值勤和巡逻？这对几乎在马背上长大的我而言实在是太不爽了……
我胸口不由有点堵，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龙郄此时已转过身来笑着道：“大人莫怪，宫中规矩一向如此，即使是圣驾，若非特意要骑御马活动活动身体，在宫内一般也是乘辇而行的，只有在出宫巡游的时候才换乘驷马车的。”
龙郄话音刚落，左边一个红脸膛的司马接着躬身道：“回禀大人，咱们禁军的弓手和弩手一向是二者合一的，弩手即弓箭手统称弓弩手，所以一般都在手持强弩的同时亦身背弓箭的。”
听闻此言，我脑中灵光一现，心想弓箭手和弩手合二为一果然不失为好举措，手持轻弩的射速慢，但是利于双手持握长时间瞄准，有利于第一次攻击，近距离里准确度高威力大；弓的射速快，缺点是不能长时间开弓张弦瞄准，远距离火力密集威胁大，可以抛物线远距攻击，且有利于后续连续攻击；弩手训练时间短见效快，弓手的训练时间长要求高，把这二者互补组成合二为一的弓弩手先后训练并使用，却当真是一种优势互补的完美组合。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由大为赞叹，心想不知道是谁想出这样一个绝妙主意，两种常见的兵种，被他这样一组合，威力顿时增强了一倍不止，想出这主意的人当真好生了得！
不知不觉，校场中的队伍已跑了二圈从远端绕了回来，放眼依然队形严整，铿锵的盔甲和兵器撞击声，整齐的脚步声，盾牌如云，长戟似林，加上脚下扬起的漫天尘土，给人的感觉是军容威武异常，全军气势逼人，转眼只见队伍经过点将台却并不停止，速度却突然加快，继续成四路纵队向前跑步行进。
我略带疑惑的目光望向龙郄，龙郄见状忙回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道：“大人有所不知，禁军早操第一项便是绕着校场跑圈以锻炼不同情况下的行军能力，正常情况下一共要绕场八圈，其中第一、二圈低速小跑步行进，第三圈高速行进，第四圈是便步走一圈，此后重复前四圈的跑法直至八圈完成，总行程约九里不到一点。”
我大感惊讶，没想到简单一个跑圈居然被设计成如此复杂能锻炼各种情形下的行军状态的训练，一般行军、强行军、体力恢复、长途行军都被包含在内……
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巧的心思和构想来调教训练这支禁军？
我心头的疑问益发的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