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启明和仲琦走进课室前的大院的时候,所看到的情景是:有一名年纪比启明稍大的院生撇着八字步,旨高气昂地站在大院的中央。此人身高不足五尺,小眼,塌鼻,龅牙,脸上枯黄干瘦,几乎没有三两肉。身上穿着一件打满各色补丁的黑色长衫,脚上一双布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破烂。而在他的周围是几名个个长得一表人才的院生或者研学,此时全都涨红了脸,一副恼羞成怒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其他的书院学生则三三两两地站在四周,关注地看着院中间的几个人,不时窃窃私语。
“启明师兄来啦!”也不知是谁眼尖,启明前脚刚一踏进院子,就有一声类似欢呼的声音传来。
于是,下一刻,除了院中央的那名院生之外,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关都一齐投到了启明的身上。
启明稍稍一愣,不过脑子转了一转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站在院里中央,抬首看天一脸不屑的男子名字叫做奚,比启明大两岁,益州人,也是书院的院生。据说奚从小家境贫寒,又体弱多病,相貌丑陋。但他却少有大志,一心求学。四年前从益州老家一路乞讨来到清江书院,竟然在入院试中考得第一名。当时的执院卫夫子见他确实才学出众,又被他坚定的求学信念所感动,于是破例免除他所有学杂费用,并特别让他在书院里一边念书,一边帮工打杂以赚取一些生活费用。这几年来,奚可以说是整个书院中最勤奋的一个学生,每天三更眠五更起,为了读书甚至效法古人头悬梁、锥刺股。而他如此勤奋所换来的就是年年院试高居第一。即便是启明也每每被他压过一头,只能屈居第二。
但奚这人却有一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为人恃才傲物、说话刻薄恶毒,每次与人争论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常以对他人讽刺挖苦为乐。即便是上课的时候,只要稍有不同的见解,就往往拍桌而起,一通指手画脚、唾液横飞,把授课的老师也说得哑口无言。
此时的情况很明显又是奚抓住了一个什么话题,在那里大发议论,偏偏有几个颇有才气的学生听着不服气,于是就开始了一场一对多的论战。而结果嘛,不用问也是可以知道的。
又说不过人家,何必自取其辱呢,启明看在眼里,心中不禁连连摇头。
“启明师兄早安。”正在这时,从旁边走出一名一身华服的研学,对启明行了一礼,然后恭敬的问好。
启明打了哈哈,回了一礼,心里却在暗骂,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定是想要挑唆我给他们出头。唉,真是麻烦。
“师弟今日有一惑不解,恳请师兄不吝授教,望师兄应允。”那研学又说。
废话真多,不就是借着问问题拿话套我,把我往奚的“刀口”上送吗,需要这么做作地客气吗。启明无奈地点头答应,同时心里忍不住又骂。
“本朝成龙初年、4年,先皇两次召云夫子入京为官,夫子以年迈多病为由婉拒。而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于永耀二年一月又曾下诏,欲委以云夫子国子监监正,专司为国储才之职,然夫子又推辞不受。由此可见云夫子本是淡薄名利,厌恶官场之人。但此次却为何皇上诏书一下,云夫子便立即入京,丝毫都没有推却之意呢。师弟我对此颇感疑惑难解,特此向师兄请教。”
原来是在说老师进京的事情,启明忍不住地心头一紧。稍稍瞟了一眼正作出毫不在意样子的奚,暗自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师弟客气了。众所周知,当今圣上勤政爱民,胸怀报复,又能礼贤下士。想来,云夫子此次一则受感于皇上的一片诚意,二则也是忧心于天下百姓疾苦,故而不畏辛劳,以将近古稀之年出仕入朝,上为江山社稷,下为黎民百姓。正可谓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实在使人钦佩,令人赞叹。”
启明摇头晃脑地发了一段八股文般罗嗦的议论,内容虽然毫无新奇之处,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容易得到比较广泛的认同。至于对还是不对就不用去计较了,反正大家都只是在这里闲着无聊,磕磕牙而已,说的是白说,听的也是白听,谁又能对这天下种种局势造成哪怕一点半点的影响和改变呢。
“那依启明师兄所见,云夫子此次进京前景将会如何呢。”那研学又问。
启明发出一阵长笑,“这又是何必?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云夫子既然是一心只为天下百姓求福请命,也就不会在乎一时、个人的得失。我等又何必在此妄加臆测,白白坏了夫子的高风亮节。”
启明说得滴水不漏,那顶高风亮节的大帽子一扣,即便是奚也一时半会找不出驳斥的理由来。
“师兄说得极对,师弟我受教了。不过,风闻云夫子此次入京将为皇上所重用,以之削夺当朝宰相墉惟的权利。更有甚者说,云夫子入京之时,便是墉惟走向末路之始。不知对此,启明师兄有何看法。”那研学一边说着,还微微向奚瞟了一眼。
唷嗬,还没完没了啦,启明心里开始郁闷。随即他偷眼观察了一下一直没有插话的奚。见他此时也微微露出了关注的神色,于是心里立刻明白,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奚和自己当初的观点应该是一样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真正地看透了永耀帝召云夫子进京的意图,亦或仅仅只是认为云夫子入京后将会受到重用以制衡墉惟身为宰相的权利。
不过这个话题却是启明最不想深入探究的,于是他又使出了那招学自历代佛门大师的无上法门。
悠悠长叹了一声,启明迈着方步,摇着脑袋,在众人一片疑惑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向着课室走去。快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又仿佛是在唱戏似的吟诵了一句:“我看那山都不是山,我看那水都不是水。”
话说完,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去。只留下身后的大院里一堆人愣愣地互相间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就连早已准备好一通说辞,等着和启明“大战”一场的奚也不自觉地眨着他芝麻绿豆般的小眼睛,心中反复咀嚼起启明话里的含义。
……
当天午后。
“老大,你怎么又来这套啊。每次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去敷衍他们。”仲琦凭着自己对启明个性的了解,得出以上结论。
真的只是敷衍吗?对仲琦自以为得计的判断,启明只是一撇嘴,不置可否。只是心里不禁地想道,何时“看那山还是山,看那水还是水”,这样的人生才能够有趣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