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清江书院中议论最多的话题依然是关于云夫子入京之后的各种消息。
四月初六,云夫子抵京。当日,永耀帝亲自于宫中为其设宴。宴后,又召云夫子入养心殿,君臣二人相对而坐谈学论道,直到天明。
次日,永耀帝下旨,加云夫子太子太傅,授文渊阁首辅大学士。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明珠二十颗。
四月初九,又下旨,赐云夫子京城燕子巷十二进豪宅一座,侍女家仆各十名。
同日,赐云夫子女婿景文同进士出身,授正五品翰林院学士。
四月十七,云夫子受召入宫,在永耀帝的亲自主持下,受太子承拜师大礼。自此可不奉诏而入宫。又体恤其年事已高,特许其往来宫中可坐轿。
五月初,永耀帝再次下旨,施行内阁“票拟”制度。凡有奏折呈览,先经内阁,由内阁大学士阅后草拟批复,再随同奏折一起呈交给皇上批阅。而自票拟制度施行之后,凡是云夫子一手草拟的票拟全都成为永耀帝批阅奏折的范本,有时甚至一字不改。
于是,云夫子入朝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但俨然已经是永耀帝身边手掌实权的第一信臣。朝野间纷纷敬称其为“阁师”,每日前去拜访的各级大小官员更是络绎不绝。一时间,风头之劲,圣眷之隆,无可比者,远超当朝宰相墉惟。
而这些消息传到大陆东方青州城外的清江书院时,每每也都引来褒贬不一的各种评论。不过,在这众多夫子学生中真正能够看透局势,明白在这表面风光无限的背后所隐伏的重重险恶的,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此时,启明神情凝重,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苦苦沉思。
就在昨天,云夫子上书永耀帝,为解决目前日益严重的各地方富户隐瞒田产、偷漏赋税的问题,必须改变税法,施行田均税制。也就是各地方每年由地方官主持丈量土地。以肥瘠分为五等作为不同的纳税依据。再以各地方旧有的税额按照土地等级和各户实际拥有的田地顷亩数平均负担。此议案一经提出便在朝堂上引起剧烈争论,接近九成的官员坚决反对此法。但最后永耀帝却是龙颜一怒,朱笔一挥,准奏!
启明想到这里,禁不住连连摇头。老师这次可是把所有的权贵大臣,地方豪族几乎都给得罪了。这均田税法一出,等于是硬生生地从那些贵族口袋里往外掏银子啊。
同时他也有些怀疑,这变法背后是否有什么其他文章呢。究竟是永耀帝自己的意思,借老师之口提出,还是老师自己出于富国利民的考虑而提出的变法呢。
可是以老师的智慧学识不该如此不智才对啊。历史上早有佐鉴,仅仅是自上而下的变法,缺乏朝野之间的广泛支持,那就宛如是空中楼阁,绝没有成功的可能。而且,这类看似利国利民的税法变革,到了最后往往都会演变成一次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而变法的始作俑者,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大都落得个悲惨结局。
老师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啊,启明越想越觉得头痛。这时的他也早已忘记了那什么“看那山还是山,看那水还是水”的超然境界了。
正在此时,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把把他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世界。随后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纤丽的少女蹦了进来。
启明只觉得眼前一亮,立刻站了起来,也暂时抛开了心里纠结的担忧。
“君儿,你不是陪娟嫂进城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娘突然说她要去西边山上的庙里还愿,所以就让我自己先回来了。” 君儿话说完,又故意地撅起了小嘴,“你不喜欢人家人家早点回来么。”
“当然不是啦。”启明说着轻轻拉起了少女的双手,而接下来就是他这两个月来每天必作的一件事情,对着面前的少女说上一大堆诸如,你的美丽让花儿见了都要惭愧,你的声音使莺鸟听了再也不敢唱歌……又或者,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唯一的选择,你就是我的太阳,我只绕着你一圈圈转……等等等等。
一个是说得柔情蜜意,一个则是听得陶醉不已。如此这样的过来好一会儿,肉麻的情话才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君儿,我想明天就启程回嘉兴了。”启明把君儿搂在怀里,轻轻地说。
“明天?”君儿从他怀里一下子抬起头来,“明天才六月初三啊,这么早!”
“最近扬州一带水灾不断,道路难行。我想早些启程,以免路上耽搁,误了我娘的忌日。”每年的六月启明都要回嘉兴老家一次,去祭拜自己去世的母亲。
君儿哦了一声,然后又依依不舍地说。“那……那你要早点回来哦。”
“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拜祭完我娘,我就尽快赶回来。”启明再次把君儿搂进怀里,随后仿佛是无限向往地说,“而且,这次回去我要告诉我娘,我为她找了一个最好最好的儿媳妇,让我娘在天上祝福我们,保佑我们。这几年我修炼之余也攒了一点钱,等我两个月后通过了院试,我就向你娘提亲,好吗。”
骤然听到启明要向母亲提亲,君儿的脸上一下烧得通红,心跳剧烈地加速,大脑中因为紧张而变成一片空白。
“咦,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不愿意。”启明故意逗她,“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只能算啦。唉……”
“不是……我不是……”单纯的少女又上了某人的当。
“那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启明故作不解地问。
君儿的脸上更红了,心头上那头不争气的小鹿也跳得更厉害了。随后,她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
“反正我是娶定你了,你要是不愿意啊,我就找个山寨作山大王,然后把你抢来作压寨夫人。”启明又装模作样地说,“然后,你就再给我生十五、六个小大王,嘿嘿。”
“讨厌,你当人家是老母猪啊。”怀里的少女娇呼了一声,捶了他一拳。但随后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至少七个、八个,总要的吧。”
“不好。”
“那就六个吧,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不能再少咯。”
“这个现在又说不准的。”
“那就要我们以后共同‘努力’啦。”
君儿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启明的意思,娇嗔地一跺脚,“啊呀,你好坏呀。”
“这哪里坏啦。”启明一本正经地说,“古人曰:食、色,性也。又云,男女之事,阴阳之合……”
他还在那里摇头晃脑的时候,君儿却已经羞得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了一声,一溜烟朝着门外逃走了。
“为夫话还没说完,娘子哪里去。”启明夸张地扯了一嗓子,笑着追了出去。
……
翌日,上午。
小镇外,山坡上。
头顶是一幅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的画卷,而身边四周则是一派绿色油油、草木繁盛的景象。
启明穿着君儿亲手给他作的那件雪白长衫,身后背着那把墨阳,怀里揣着不多的盘缠,手里牵着一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老马,准备启程。
他平时在书院里的人缘还算不错,所以按照文人间的惯例,昨天他和书院里的众多同窗好友开了一次送别会,互相间吟诗作对以赠送别。而今天他也特地挑了个书院里正在上课的时间出发。否则同学们按照礼数就不得不对他来一次规矩多多的十里送别。这种累人累己的“流程”不但麻烦,而且更主要的还会破坏他计划中的一对恋人依依惜别的浪漫场面。
“老大,一路顺风。”
可惜!古人说: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虽然来送他启程的确只有一人,但此人却非彼人,并不是他期望中的那一个。
启明微笑着对仲琦点点头,然后又有些不甘心地对着小镇的方向看了一眼。君儿并没有来送他,而是很奇怪地一大早就被娟嫂带着去青州城了,至于是去干吗,他也不得而知。
“我走了,这段时间娟嫂和君儿那里就麻烦你多照顾了。”启明无奈地收回目光,对着仲琦说道。
“放心吧,老大。要是谁敢趁你不在打未来嫂子的主意,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仲琦的样子十分严肃、认真。
“别胡闹,正经点。她们毕竟都是女人家,平时总有个什么不方便的事情,你多帮着点。我回来一定好好谢你。”
“哇,老大,和你作兄弟一年多了,第一次听你说谢啊。你准备怎么谢我啊。”平时老被启明“欺侮”仲琦,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你刚才说什么?和我作什么作了一年多?”
“兄弟啊。”
启明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然后豪爽地说:“既然是兄弟,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多提什么谢字岂不是玷污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一切拜托你了,兄弟!”最后两个字说得饱含感情。
两人对视,脸上都面无表情,但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早去早回,大哥!”仲琦说着伸出手来。
“放心吧,最多半个多月就回来。”启明也伸出双手与他紧紧一握,“你也多保重,兄弟!”
……
公历1152年,真龙王朝永耀13年六月初三。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这一天的山海大陆上也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只是在大陆东部的青州,有一个名叫启明的青年,与往年相比提早了几天,踏上了他的回乡之路。